蘇玉那日在雁郡侯府見人時,就覺得西北這群狼裡,混了條不谙事的小狗兒。
畢竟傅川那副皮相下,藏着的是深幽不見底的城府。而傅雲吊兒郎當的往那一坐,連背都要軟綿綿的靠在椅背上。
傅雲見人頭也不回,隻能收聲作罷。面色從善如流變化,吊兒郎當全無。
他打量起房間的一切,目及窗下的一張小椅,上面擱着未繡完的帕子,繡樣是一枝應季的粉色桃花。床尾梳妝台上置物簡單,一把木梳,一根木簪,還有一對素色的玉石耳環。
床上的被子舊的很,但洗的倒是幹淨。他低頭聞了聞,上面還帶着一股草木的馨香。傅雲眸色一暗,他這是睡了人家的閨房?
若真是一個女子救了他,這份恩情可就大了。
他在西北時,常年呆在校場,鮮少與女子接觸,即便如此他也知道這樣對一個女子的影響。
不過若是能因此推了與長公主的婚事,也不是不行。他微微勾唇:畢竟救命之恩,自然要以身相許。
蘇玉再一次撩簾進入裡間,這回他的手裡端着一碗顔色濃重的湯藥。
正準備拿了湯匙喂他,傅雲伸出左手端過,“勞煩小娘子了。”說完仰頭一口悶下。
蘇玉接過空碗,給他倒了碗溫水漱口,一切完畢後,指了指案上的油燈。
傅雲歪頭,俊臉上滿是不解。
直到他背後的厚褥被撤走,傅雲才明白對方的本意。
蘇玉扶着他躺下,吹滅案上油燈,又退了出去。
次日天邊剛起了魚肚白,圈裡的雞鴨鵝紛紛叫了起來,一茬一茬的此起彼伏。
傅雲悠悠轉醒,看向窗戶透進蒙蒙亮的微光,掃視房間一圈,并沒有見到他的救命恩人。
他的傷口重新包紮過,裡面冰冰涼涼,沒有絲毫黏膩。他向來覺淺,若想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完成這些事,怕是昨晚那碗藥裡還參着别的東西。不過他都成案上的魚肉了,還管對方是不是刀俎嗎?
這座村子從睡夢中蘇醒,不再隻是禽鳴,漸漸地響起了人聲。有小孩子腳步淩亂的奔跑,嘴裡吟着描寫春日的詩文。有漢子與女子說話,有鄰裡之間互相寒暄。
傅雲初次接觸這種濃厚的鄉野氣息,略微覺得新鮮。
"林丫頭,别野了,拿衣服去洗了!"
是昨日那個婦人。
“娘,我和張嬸去河裡洗的,你看都晾上了!”林丫頭指了指竹竿上那正滴水的衣服,噘着嘴道。
林氏擡頭一看,果然如此,又指揮着女兒去把饅頭蒸上。
蘇玉在水裡摸了些草回來,提着一個濕哒哒的竹簍正路過他們院前。
“張娘子。”林氏喊他。
蘇玉回身停下,等待下文。目光灼灼,倒是讓林氏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提着一籃子遞了過來,上面用布蓋着,不知是什麼東西。林氏别了一下鬓角的碎發,聲音刻意壓得低:“昨晚孩子他爹撿了隻山雞,給你留了一腿,這不是你屋裡有個病患,需要吃點好的才能好的快,給人家補補。”
蘇玉接了過來,欲行謝禮。
林氏趕忙扶起他:“你家那位在的時候,沒少給我們送野味,這點東西,應該的。”
蘇玉點頭,并未推辭。
裡間的傅雲等了許久,也沒聽到林氏繼續說,正納悶,就聽外間的門被推開。許是怕吵醒他,蘇玉的腳步很輕,在外間轉了一圈後又去了竈房。
炊煙升起,迎着旭日緩緩而上。
早飯還是粥,配了雞肉絲在裡面。粥煲得軟爛,融上點鹽,味道意外不錯。
傅雲一口氣吃了三碗,吃完照例喝上一碗湯藥。
“哎,小娘子,這是什麼地兒?”傅雲主動搭話。
蘇玉挑眉,眸光微動,他擡手指尖點在對方的手背上,一筆一劃寫了兩個字。
傅雲被那秋水般的眸子晃了心神,手背被微涼的指尖滑過帶起若有若無的癢意,令他腦中思緒萬千糾纏成一團漿糊,根本沒注意寫的是什麼字。
傅雲懷疑是剛剛的藥喝得急了,從胃裡燙到了心口,直沖腦門。
蘇玉用手佛了一下他的額頭,似乎是在試探有沒有發燒。摸到溫度正常,莫名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出去,獨留傅雲硬是憋出了一背的薄汗。
他揉了把臉,盯着房梁愣神半晌。對方莫不是成精的妖怪?小爺我什麼風花雪月沒見過,居然有那麼一瞬間被迷了心竅。
傅雲叩着床沿,不曉得飛書那家夥,需要幾日才能找到他。又或許,飛書沒他這麼幸運。
雖說不知救他的人是不是暗含目的,但總歸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太子和此次截殺他的人,他一定會一個一個清算。世子向來有仇必報,今日能報就不會留到明日。當然,古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傅雲又卧床養了五日,饒是天氣微涼,也感覺到渾身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