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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的風雪城隻是邊境一個微不足道的城池。這裡是帝國最寒冷的地方,有着和名字相稱的環境。它占地極廣,卻滿是凍土,那些黑褐色的僵硬土地下埋着金屬和屍體,生長在這裡的植物和風雪一樣冰冷,終年漂浮在河水上的碎冰尖銳鋒利,時常給取水人帶去傷口。
這裡生産落後,食物稀少,元素含量也極低,從物質和魔法兩個層面上杜絕了發展的可能性,是帝國最為鐘愛的罪犯流放地。
風雪城的生活很艱苦,人們不僅需要不停勞作以換取生存物資,時不時還要承受權貴糟糕的取樂,被風和雪包裹的城市相當粗糙,那些取樂的手段同樣溫和不到哪裡去。很少有人在風雪城活過十年,惡劣的天氣、時不時進犯的鄰國、偶然出現的兇獸、不斷征稅的城主、癖好特殊的權貴......每一樣都足以逼瘋生活在這裡的人。
高壓的生活沒有讓他們變得麻木,反而激起了反抗的意志。風雪城内潛伏着無數的反抗勢力,派别不一,實力不等,唯一的共同點是時刻等待着機會起義,以便奪走城池的主導權,打開帝國設在城池邊緣的屏障。那道屏障由教廷的教皇親手布下,它把所有被打上标記的人困在這座城池裡,屏障封禁了魔法師的力量,壓制了騎士的身體,它是自發自動的獄卒,看管着這座城池裡的所有囚犯,時刻磋磨着他們的身體和意志。
莉莉絲被押送到這裡的時候剛好趕上一起失敗的反抗,那些人被逼着面朝城主府跪下,成員有男有女,每個人的手腕上都綁着一根掉色的紅布條。士兵帶着她走過廣場,讓她近距離觀看這場執刑,無聲威吓警告她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城主是個滿面油光的胖子,他被過分肥大的長袍裹住,手上端着一杯血液般的紅酒。許多居民都被趕出來圍觀這場執刑,人們的表情比雪還要冰冷,城主熟視無睹,虛情假意發表了一份宣告。他宣告了反叛者的罪行,認定他們對神和帝國不敬,應當被判處死刑。一場夾雜雪粒的寒風吹來,城主雙手合十,向神莊嚴地禱告了一刻鐘。
廣場上華美的水晶柱亮起,觸犯了權威的人必須以血償還。
神同意了這場刑罰。
“行刑。”城主高聲喊道。
幾十顆頭顱和他的話音同時落地,噴濺出來的滾燙熱血在氣溫作用下凝固成堅硬的冰棱,粗糙地面上漫開暗紅血液,死人的屍體被凍僵了,他們直挺挺跪在那裡,脊背像雪松一樣挺直。紅布條重新被染上鮮亮顔色,這是莉莉絲第二次直面斬首的刑場。她咬着牙,垂下的眼睛裡燃燒着火焰。
死亡就是這樣,永遠都那麼讓人難以忍受,永遠都那麼令人痛苦,以及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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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刑結束後,莉莉絲被士兵們送到了拍賣場裡。這座城池保留着古老而野蠻的習俗,廢除已久的奴隸制在這裡依然盛行。每個來到這裡的流放犯人都會被挑選,品相最好的被賣去拍賣會,次一等則作為居民為貴族服役。拍賣會所得的金錢會流入城主的口袋裡,支撐着他在這苦寒之地享樂。
莉莉絲被關進狹小的鐵籠裡,手腳上拴着特殊金屬做成的鎖鍊。她有着罕見的美貌,将成為今晚的壓軸拍品。
一個面容紅潤的女仆為她上妝,莉莉絲沒有反抗,她手裡攥着一根被磨尖的木錐,随時準備刺向敵人。她學不會順從,總是這樣。
許多年前的莉莉絲還是個普通的姑娘,她是一位浪蕩子的私生女,生物意義上的父親是個廢物加白癡。他在家族裡不受重視,被妻子發現不端的行為後痛哭流涕,但是依然永遠失去了做一個男人的權利。莉莉絲的出生是一個意外,她跟母親相依為命,與流浪漢、妓女、小偷生活在一起,用不光彩的手段過活。八歲那年,莉莉絲的母親死了,她因為饑餓離開人世,與此同時,莉莉絲終于被那位夫人找到。
莉莉絲以為自己會死,但出乎意料的,夫人并不是為此而來,她向莉莉絲提出了一個交易。
“你的父親已經死了,他沒有挺過高燒,你的母親也已經被安葬,在莫爾街的一百六十三号。莉莉絲,你很聰明,也很有能力,我相信假如你能活下去,你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我會為你請來老師,教授文學和魔法,作為交換,你要發誓向我效忠,成為鋒利的刀劍,斬向所有與我為敵的人。”夫人彎下腰,琥珀色的眼睛裡倒映出莉莉絲自己的影子,“這是一個交易,莉莉絲,假如你願意,就握住我的手。”
“隻有一個問題,夫人。”莉莉絲的聲音因為發燒變得低啞,她面容蒼白,臉上還殘留着淚痕,眼神中卻有種無情的鋒銳,也許暴君的特質在那時候就已經顯現,隻是誰都還沒有察覺,“我需要叫您母親嗎?”
“随你願意,”夫人笑了,“我的名字是莫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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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拉夫人出身奧爾蘭多,在丈夫死亡後,搬回了家族居住。奧爾蘭多是帝都底蘊深厚的大家族,他們保有古老貴族的謙遜,傲慢隻在相同級别的貴族身上體現,不屑于為難平民。很少有人因為莉莉絲的出身嘲笑她,他們隻是把她當空氣。莉莉絲并不在意他們,她沉默地訓練、讀書、練習魔法和劍術,為莫拉夫人效忠。她在十四歲那年被賜予了奧爾蘭多這個榮耀的姓氏,就此作為暗中的刀劍存在。她被當作白鵲培養,是那批孩子中最聰明的那個,莫拉的眼光很好,誰都知道,莉莉絲将成為白鵲最年輕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