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宋玉拉開門,熱浪就撲了過來。戲園子裡火光沖天,逃命聲、呼救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堪稱人間煉獄。
文媚娘哭得梨花帶雨,整個人灰頭土臉,瞧着像一隻喪家犬。
宋玉急忙去找莺兒,卻瞧她正在一旁拿着水桶救火,小臉被火光映得紅彤彤。
“莺兒,怎麼回事?”宋玉不知從哪拎起一隻水桶往正燒着的木架上潑了一桶。
莺兒聞聲回頭,紅紅小臉看着宋玉,委屈地快要哭了:“我也不知道,一聽見人喊走水我就跑出來了,火勢太大了,這戲園子要被燒光了。”
宋玉看着火光四起的文家班戲園子,心裡都着實不好受,更别提一手把戲園子建起來的文媚娘了。
宋玉和莺兒朝面如土色、形容委頓的文媚娘看了一眼,又互相看着對方,無奈地搖搖頭。
這場火一直燒到第二天,燒光了整個戲園子,也燒光了文媚娘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好不容易出了個宋玉這樣的角,沒想到一把火就把她這麼多年的心血燒光了。
陽光普照,毫無憐憫地炙烤着被燒成灰燼的文家班。
哭幹眼淚的文媚娘早已忘了怎麼裝扮自己,一動不動地坐在焦土上,目光呆滞仿若木偶。
宋玉看着心如死灰的文班主,心裡有些可憐,走上前去緊挨着她坐了下來,絲毫不顧及自己一身白衣,
“文班主,我記得我的賣身契還在你手裡。”宋玉不知自己該不該提醒她。
文媚娘隻是靜靜聽她說,也沒了往日的見錢眼開,媚眼裡的欲望此刻竟無影無蹤,仿佛換了個人。
“都燒光了,什麼都沒了。罷了,你走吧,我文家班再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放在之前,文媚娘肯定早就嚷嚷着叫喊起來,可此時她卻不喊不鬧,生生地顯出幾分出世的意味,她怔了一會,看着僅剩的幾個人,“你們的賣身契也都燒了,誰想走都走吧。”
“幹娘,你不要這樣!”莺兒聽她說這話,淚眼汪汪撲了過來,“莺兒不走。”
聽文媚娘說這話,不少人動了念頭,試探着,一步一回頭,瞧瞧這文媚娘是不是說真的,後來發現文媚娘不是在試探他們,終于放心大膽地從灰燼裡扒拉出一些值錢的東西,挑挑揀揀地背起來就另謀出路了。
末了,還有幾個人在猶豫,直到黃昏,他們見文班主再沒了往日氣焰,才頭也不回地走了。
最後隻剩下宋玉和莺兒兩個還陪着她坐在那被燒完的廢墟之上。
文媚娘這會子終于有些活人的模樣,看了看還沒走的兩位:“你們兩個不走?”
宋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文班主,我沒想到你這麼容易就被打倒了。”
文媚娘冷哼一聲,并未看她。
“我來文家班也許多年,斷斷續續聽過不少關于文班主你的故事。”宋玉瞥她一眼,“他們說你是個女豪傑。當年被男人抛棄時也未曾流過一滴淚,接文家班時一個弱女子扛起了所有,比當年你的父母還要厲害。”
文媚娘似乎在聽她說,目光卻看向不遠處被燒得黑焦的木樁。
宋玉看她沒有反應,繼續說:“文班主,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孤身一人,是靠什麼才走到今日?如果說是靠男人,可我從未見過你真對哪個男人動過心,如果說是靠父母,可父母留給你的不過是一個爛攤子而已。我想了很久也觀察了很久,發現你文媚娘從來不靠任何人,你靠的是自己,是你用自己的心血一點一滴付出才讓文家班走到現在。”
此時,文媚娘終于有了一點反應,許是宋玉的話說到了她心上,許是她自己回想過往終于明白木已成舟,戲班子沒了隻能從頭再來。
莺兒也說:“莺兒是最知道幹娘的,絕不是個柔弱的女子,沒有什麼能把幹娘打倒!”
文媚娘從灰燼裡起身走了出來,一直佝偻的背脊也挺直了起來,伸手拍拍裙子上的灰塵,終于開口說出一句話:“我文媚娘從來不怕,可——”她的嗓音忽然沙啞,“畢竟是老娘費了老鼻子勁才掙來的!”
聽她終于哭出來,宋玉和莺兒都喜極而泣,上前抱住了她。
“我相信文班主會東山再起,一定會!”宋玉說着拍拍她的肩膀。
本以為文媚娘會再次與宋玉和莺兒簽賣身契,沒想到,文班主這次大發慈悲,将自己的慷慨發揮到了最大程度。
“這個就免了,我已經與花戲樓說好了,你過去,他們幫我渡過難關。”果然還是個生意人,文媚娘沒忘記自己的本分,不會吃虧,也送給宋玉一個順水的人情。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宋玉自然不會執意留下來。可她要帶走莺兒。
“莺兒跟着我走,我把自己頭一年的工錢全給文班主,如何?”宋玉與文媚娘讨價還價。
莺兒自然願意跟宋玉去花戲樓,畢竟一旦進了花戲樓就等于給自己後半輩子上了保險,吃喝也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