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午後。飛星集團總部大樓伫立在S市科技園區的東南角,在燦爛的陽光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輝,像一塊漂亮的藍色寶石。奪目又耀眼。大樓裡面,上千名員工或為了生計,或者為了榮耀,甚至還有少部分為了理想,忙碌着。
36層的嚴辛也是這些人的一員。
不過現在,他坐在辦公室裡,少見地發了會兒呆。
他想起一件往事。
一件五年前的事。
那是嚴正是出車禍之後的事。那場車禍讓他在重症監護室裡呆了一周,出來之後,嚴正是的心情一直不怎麼好。周圍的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說什麼再惹他生氣。
在醫院躺了大約半個月之後,他突然說要去見一個人。大家都勸他不要去,等身體好了再去,要不讓那人來醫院見他。嚴正是不聽,他也不說要見誰。反正他決定了,誰也攔不住。
沒有辦法,嚴辛隻好跟着他去。
這次出去的隻有嚴正是和嚴辛,還有一位司機。嚴辛和醫護人員把嚴正是抱到汽車上,然後離開醫院。為了安全,一路上,汽車行駛的速度都不怎麼快。所以那趟出行,在嚴辛的記憶裡,很漫長。但是到底是現實的路長,還是他心裡的路長,嚴辛也說不清了。
一直開了大約三個半小時之後,他們到了一個村子。司機沒有在村裡停下,而是沿着狹窄的小路向上,上了一座小山。到了半山腰,車子才停下。前面是岔路,水泥路下山,起伏不平的土路則通向了山腰的一處院落。
嚴正是就是要去那座院子。
土路不好走,前幾天下了雨,路上還有不少水坑。怕颠簸到嚴正是,嚴辛下了車,将嚴正是背了起來。司機留在車上,他帶着嚴正是去見人。
已經下過雨好幾天,除了幾個坑裡還有水,路上的泥濘已經不多。嚴辛苦中作樂地想,還好是今天來,要是剛下完雨就來,他的褲子上應該已經全是泥點子了。
不知道嚴正是要見誰,都成這樣了,還是要來。
不過,很快嚴辛就會知道,嚴正是要見的那個人是誰。
山腰上的院子不小,用石頭和樹枝圍着。木門開着,嚴辛背着嚴正走進去,然後在嚴正是的要求下把他放下來,扶着他往前。
院子裡還算幹淨,一群雞鴨在院子裡溜達,一條黃狗拴在牆根。狗看見了人,也沒叫,隻是趴在地上,一直看着他們。
嚴辛想,這個院子裡應該經常有外人來,所以這條狗習慣了,不怎麼叫了。
屋裡的門也開着,但是沒有人影。嚴辛扶着嚴正是靠近屋子後,黃狗叫了起來。嚴正是喊了一聲,屋裡依舊沒有人出來。他們站在屋外等了一會兒,沒多久,一位老人腳步匆忙地進了院子,在離他們兩三步的地方停下。
“你們找誰?”老人穿着一件黑色的老式西裝,一條黑褲子,褲子上還有些泥土。頭發半白,臉上的皺紋交錯縱橫。
很平常的一位老人。
嚴正是卻很恭敬地開口問道:“請問,您是許洪安老先生嗎?”
老人道:“是我,你有什麼事?”
察覺到嚴正是上前的動作,嚴辛趕緊扶着他邁步。
“老先生,”嚴正是站在老人面前,用懇切又充滿希望的語氣說道,“我想請您給我算算。”
哦。原來是這樣。
嚴辛聽到他心裡響了這句話。
原來嚴正是拖着病體也要來見的,是個算命先生。
老人聽見嚴正是的話,非常明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像是這才想起這件事一樣。
“我看你沒什麼好算的。”
嚴正是連忙說道:“我有一件心事,一定想請您幫忙看看。”
老人搖搖頭,“我久不幹這個了。”
嚴正是懇求道:“請老先生幫幫忙,您看我這個樣子,就算是可憐我也好。”
嚴辛扶着嚴正是,安靜地聽着嚴正是和老人的對話。他能感受到嚴正是的身體因為激動而暗自用力和顫抖。他突然有點想笑。
江湖騙子的假清高,欲擒故縱的小把戲,老掉牙的套路。
他惡意地揣測着眼前老人的用意,毫不留情地在心裡貶低他。
可這依舊不能緩解他心裡的難受。
嚴正是對這樣一位素不相識的老人低聲下氣,甯願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這個陌生人身上,也不願意看看身邊的人一眼。
不用說,嚴辛已經猜到了嚴正是要算什麼。
老人又将嚴正是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歎了口氣說,“進來吧。”
嚴正是忙不疊地感謝,讓嚴辛把他扶到屋子裡。
進屋之後,老人找了把椅子給他們。嚴正是坐下,嚴辛站在他旁邊。老人也沒有再招呼嚴辛坐下,直接對嚴正是說:“我不知道你從哪裡聽說了我的名,跑來找我,但是算命這個事,沒有個絕對。你信也行,不信也行,算完了,就不關我事了。”
老人用方言味道很重的普通話提醒嚴正是,嚴正是順着老人的話趕緊往下說:“老先生,你放心,算出什麼我都認。不瞞您說,我之前找人算過,有的對,有的不對,我也都聽着。我不是不懂規矩的人。”
老人聽完,沒再多說什麼,直接問道:“你想算什麼?”
嚴正是往前傾了傾身子,聲音也壓低了一些,“我想請您算算,我這輩子,到底能不能有個兒子?”
老人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嚴辛垂頭看着嚴正是,發現他的頭發比之前花白了不少,突然想起他今年六十了,再過幾個月,就是他的六十大壽。
他也是個老人了。在外人眼裡,他和眼前的這位老人,沒差多少。
嚴正是見老人不語,傾訴道:“老先生,不怕您笑話,我這輩子,就這一件事還放不下。我是家裡的大哥,下面兩個弟弟,都有兒子,就我沒有,我心裡真不是個滋味。我老婆年初懷孕了,但是不小心流了産。有人和我說這一胎一定是個兒子,但是也沒了。我今年六十了,老哥哥,我真怕沒有人給我送終啊。”
說到最後,嚴正是已然聲淚俱下。
嚴辛心裡一片漠然,他開始懷疑,當初嚴正是和張馨離婚娶趙慶紅,并不是因為他的原因,而是有人和嚴正是說,趙慶紅能給他生個兒子。
要真是這樣的話,哈。
聽完嚴正是的這一通哭訴,老人依然皺着眉。嚴正是抹了把眼淚,擡起頭看着老人,就聽老人疑惑又嚴肅地說:“你還算什麼,你兒不就在你旁邊嗎?”
屋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院子裡的鴨子“嘎嘎”叫了兩聲。
然後,嚴正是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不是我兒子。”
老人沒再說什麼,站了起來,轉過身走到櫃子旁,從裡面拿出了一本黃曆。他看了兩眼,又放下。沒有什麼道具,也沒有念詞,隻是閉上眼。過了一會兒,又睜開了眼睛。
嚴正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問道:“老先生,怎麼樣?”
老人說:“你說你屬馬,六月生。我算你确實有一個兒,而且今年已經二十了。”老人看了一眼嚴辛,“要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是誰了。”
嚴正是還想再問些什麼,老人擺擺手說:“就這樣,沒有别的了。”
不久之後,嚴正是給老人留下了一個紅包,然後讓嚴辛把他有背下了山,他們又回到了醫院。
第二天,嚴正是突然把他叫到床前,對他說:“我知道你在外邊和人談戀愛,斷了吧。你是嚴家的兒子,一家人都得靠着你,我也得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