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春天剛開始的時候,嚴辛的家裡出了事。
趙慶紅又懷孕了。
過完年之後,她說要去國外玩,很快不見了身影。因為要忙畢設,還要準備畢業,鐘鳴嘉很早就回了S市,嚴辛也趕回來陪他。家裡沒有人,所以沒有人懷疑過趙慶紅到底去了哪裡。
那時候,鐘鳴嘉睜眼就是畫畫,閉眼就是各種文件和班級群裡的消息,忙得不可開交。嚴辛也忙,他和人成了了一個小工作室,打算開始創業。雖然誰也沒說,但他們都在向着共同的未來前進。
奈何天意弄人。
那通半夜打來的電話應該是崩壞的起點。但後來,鐘鳴嘉細想起來,矛盾其實一直隐藏在他們的生活中。
還在上小學的嚴格,發現了趙慶紅懷孕的事。
小小的嚴格在電話裡哭得傷心,邊哭邊說,媽媽沒有出去玩,她就在郊外的别墅裡,她又懷孕。哥,她又懷孕了。
嚴辛安慰她,要她乖乖待在家裡,說他很快就會回去。鐘鳴嘉聽着嚴辛和嚴格的對話,立馬給嚴辛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結束通話之後,嚴辛就要立刻開車回家。
出門之前,他們擁抱了一下。嚴辛對鐘鳴嘉說不用擔心,他很快就會回來;鐘鳴嘉則對嚴辛說不要着急,我等着你。
接下來的兩個月,嚴辛隻回來了一次。
那年趙慶紅四十歲,這個年紀不大,但對孕婦來說,還是太危險了。嚴辛不想讓她再承受生育的痛苦,嚴格則不想要一個弟弟。至于趙慶紅自己呢,她想什麼都沒有用,因為她,他們,都拗不過嚴正是。
嚴正是似乎認定了趙慶紅這一胎一定是個男孩,連檢查都不想做。嚴辛挨了好一通罵,才說動他讓趙慶紅檢查一下。
可還是那句話,誰也拗不過天意。
趙慶紅這一胎,依舊是個女孩。
無聲的沉默開始在嚴家蔓延,郊外的别墅,像墳墓一樣寂靜。千裡之外的S市,鐘鳴嘉也跟着一起提心吊膽。沉寂了幾天之後,就在鐘鳴嘉以為事情可以平息的時候,嚴正是出了車禍。
他開着車,帶着趙慶紅不知道要去哪裡,結果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個酒駕的司機,撞在了一起。趙慶紅流産了,好在身上的傷不是很重。但嚴正是被送到了搶救室,在重症監護室躺了一周才脫離危險。
處理這件事的交警對嚴辛說,事故發生的時候,嚴正是緊急轉向,所以趙慶紅的傷勢才比較輕。
誰也不知道,他是為了保護趙慶紅,還是為了保護那個不存在的孩子。
但結果如此,誰也不能再怪他。
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這麼無理。
嚴正是出了車禍,嚴家的其他人都趕回來看他。最先回來的是嚴正非,嚴辛的二叔。嚴正非在中央工作,嚴辛很少見到他。這次回來後,他和嚴正是關起門來說了大約半個小時的話。
結束之後,嚴正非從病房裡出來,拍了拍嚴辛的肩膀,對嚴辛說,“我知道你生氣,我也生氣。但他是我大哥,是你爸爸。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我,也沒有今天的你。”
嚴辛低下頭說,“二叔,我沒生老爺子的氣。”
嚴正非看了他一眼,然後帶着秘書和保镖,像來時那樣迅速地離開了醫院。
接下來是嚴辛的三叔嚴正明。還有嚴清思,嚴辛的二姐嚴清悅,二哥嚴清平。一周之後,甚至已經和嚴正是離婚的張馨也來了。
過了一個月,嚴辛的大姐嚴清愉才從大洋彼岸姗姗來遲。
嚴清愉一頭齊耳的短發,耳朵上的金色耳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唇上是烈焰的紅色,西裝外套剪裁合體。因為要來醫院,她特意換了一雙比較矮的高跟鞋。
張馨對她來得這麼晚頗有微詞,但嚴清愉嘻嘻哈哈了幾句,親了親她的臉頰,就把她哄好了。
從某方面來看,她和嚴清思有點像。
嚴正是對這個大女兒還是有不少感情的,嚴清愉陪着他說了不少的話,氣氛和諧,算是嚴正是住院後難得開心的時候。
嚴清愉待了三天,臨走之前,和嚴辛私下見了一面。
至于他們說了什麼,沒人知道。他們不是在醫院談的,嚴格沒辦法告訴鐘鳴嘉。
那些日子,嚴格經常給鐘鳴嘉打電話,聊家裡的事,聊嚴辛的事。嚴格是個很聰明的小孩,不該說的從來不說,連嚴辛也不知道,她一直在和鐘鳴嘉聯系。
鐘鳴嘉從嚴格的電話裡,知道了不少嚴辛沒告訴過他的事情。嚴辛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鐘鳴嘉也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他不想讓嚴辛再為他擔心了。
他一直想去看看嚴辛,但又怕被嚴辛家裡人發現,一直沒敢去找他。
就這麼過了半個月,一天晚上,嚴格又打來了電話。鐘鳴嘉接起來,剛想說話,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嚴格的哭喊聲,和物體砸到地上的聲音。
“還要生什麼兒子,難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嗎?我不是你親生的嗎?姐姐和哥哥不是嗎?”
鐘鳴嘉一瞬間就明白了,嚴格在和嚴正是吵架,她大概是扔東西的時候誤觸到了手機。
嚴格的哭得聲嘶力竭,鐘鳴嘉的心被緊緊揪着,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然後,電話傳來了一個模糊的男聲,隔得有點遠,鐘鳴嘉沒有聽清。
緊接着是嚴格抗拒的聲音,“我不聽,你在胡說,我不想聽——”
短促的風聲之後,通話結束,手機被嚴格扔了出去。
鐘鳴嘉一夜沒睡。
一天之後,他接到了一個陌生号碼打來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正是嚴辛的母親,趙慶紅。
還來不及緊張,他就聽見趙慶紅對他說,你和嚴辛分手吧,嚴辛的爸爸不同意。
鐘鳴嘉被這句話釘在了原地,想要辯解,卻開不了口,想要反駁,卻張不開嘴。大腦一片空白,語言機制喪失了功能,等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句“阿姨”兩個字後,電話卻被挂斷了。
還是沒有瞞住,他和嚴辛,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鐘鳴嘉想,他該去見見嚴辛,不管嚴辛家裡人說什麼,不管嚴辛說什麼,他都該和嚴辛一起面對。
他很快收拾好東西,買好車票,出發去見嚴辛。嚴辛那裡暫時沒有消息,他打算到了之後再告訴嚴辛。
幾個小時之後,他來到了嚴辛的城市。他知道嚴正是在那家醫院,在醫院附近的酒店開了一間房。晚上,嚴辛照舊給他打電話,語氣輕快,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鐘鳴嘉不敢拆穿嚴辛,這樣的局面對他們兩個來說,都太難。他隻想在嚴辛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嚴辛的身邊。
其他的,都無所謂。
這一晚,鐘鳴嘉輾轉反側。第二天,出了酒店之後,他猶豫不決地走到了醫院。好不容易提起勇氣進了醫院的門,他又退了出來,去了旁邊的花店,買了一束花。
他想,如果他遇到了嚴辛,或者更巧一點,遇見嚴辛的家人,有了這束花,也不至于太過失禮。
但鐘鳴嘉其實不抱希望。醫院這麼大,每天出入的人那麼多,在這裡遇見一個人,沒有那麼容易。
他隻是想進來看看,他沒法安心地待在酒店。他無處可去,他隻想來這裡。
他無意識地漫遊在醫院裡漫遊,甚至進了住院部的大樓,沿着樓梯一層層地往上爬。明明知道這樣很傻,但他還是停不下來。因為一停下來,無盡的焦慮和擔憂就會立刻将他淹沒。
一開始,樓梯上經常會有人和他擦肩而過。下面幾層樓梯上的人最多,從五層起,人開始變少。再往上,就隻有他的腳步聲在不停地回蕩。
離頂層還有一樓的時候,他累了,靠在樓梯間的牆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