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後,鐘鳴嘉說要去刷碗,讓莊含春和許浩文接着聊。莊含春說了兩句,也去了廚房,鐘鳴嘉見她過來,奇怪道:“你怎麼過來了,不多休息一會兒。”
莊含春站到他身邊,伸手就要拿走他手裡的海綿,嘴裡還說:“你來刷什麼碗,不陪你朋友多聊兩句。”
鐘鳴嘉道:“我不刷誰刷,難道讓你刷。再說他又不是小孩,還得時時刻刻要人陪着。”他把洗好的碗扣在一邊,“沒事的媽,我和他認識這麼久了,不用再搞這些。你先回去吧,我看你剛才和他聊得也挺開心的。”
莊含春沒再說什麼,但是站在那兒也沒走。
“怎麼了,媽?”鐘鳴嘉問她,“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莊含春猶豫了一下,那張已經被歲月侵蝕的臉上露出一種叫做為難的表情,她壓低了聲音,小心地問道:“鳴嘉,你和我說,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系?”
鐘鳴嘉一下子明白了,原來他媽誤會了他和許浩文的關系,難怪要跑進廚房裡跟他打聽。
“媽,你想多了,我和他就是正常的朋友關系。”鐘鳴嘉平淡地說道。
“真的?”莊含春又問了一遍。
鐘鳴嘉帶着點無奈地說:“真的,騙你幹嘛。”
莊含春一開始沒說話,接着卻歎了口氣,也不知道到底是失落還是開心。鐘鳴嘉聽着,心裡有喜有悲。他不後悔告訴鐘祥慶和莊含春他和嚴辛戀愛的事,他的愛坦蕩無愧,可這也确實讓他爸媽傷了好一陣的心。
傷心歸傷心,到底是他們的孩子,他們最後也沒因這件事苛責鐘鳴嘉。
世上總有不如意的事,還能怎麼辦,隻能看開。
不得不說,鐘鳴嘉确實很幸運。
“鳴嘉,”莊含春試探着問道,“小許他,也和你一樣嗎?”
他媽一說話,鐘鳴嘉就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
“媽,這是人家隐私,我不能随便和你說。”
莊含春急道:“這是什麼隐私,他總得找人過日子吧。”
雖然她和鐘祥慶不對鐘鳴嘉的性向發表什麼意見,但他們心裡到底還是老一輩的思維,同性戀怎麼了,同性戀也得過日子呀。
鐘鳴嘉欠揍地說:“你怎麼知道人家一定要找人過日子,萬一人家是不婚族呢?”
說起來,鐘鳴嘉也不知道,不婚族和同性戀,到底哪一個對長輩的打擊大一點。
哦,還有丁克。
這對他們來說,應該也很愁人。
現代人真可怕呀,發明了一堆新詞,搞得這些東西像是什麼世間難得的奇景一樣。其實幾千年下來,這樣的事還少嗎?老一輩知道的其實多着呢,要不他們怎麼天天說“我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飯還多”。活得久了就是什麼都能見着。不知道是假的,接受不了才是真的。
聽了這話,莊含春果然闆下臉,語氣有些嚴厲地說道:“你别在這兒瞎說八道,你老實告訴我,他是不是和你一樣。”
鐘鳴嘉也不裝了:“哎呀,媽,不管一不一樣,反正我和他是絕對不可能的。我又不喜歡他,說這麼多幹嗎。”
莊含春沉下聲來勸他:“我看人小許一表人才,又有禮貌,大老遠來還給我們帶禮物。你和他認識這麼久,他的為人你肯定也了解,不行你——”
鐘鳴嘉聽不下去,出聲打斷她:“不行就是不行,你又不是不了解你兒子,隻要我不喜歡,就沒有任何可能。”
莊含春氣得擡起手來,照着鐘鳴嘉的背來了一巴掌。鐘鳴嘉默默承受了他母親“愛的撫摸”。
天天下地幹活,勁就是大。
“你是不是還想着那個嚴辛啊?”莊含春問他。
鐘鳴嘉沉默了一瞬,癟着嘴說:“你怎麼還記得他?”
莊含春沒好氣地回答:“我能不記得他嗎?”
說完她也停了下來,緩了幾秒,稍稍平靜下來,才接着說:“你回來後有沒有見過他?”
鐘鳴嘉無精打采地說:“有。”
“那他結婚了嗎?”
“沒有。”
“那有對象嗎?”
“沒有。”
“算了,我不管了。”莊含春看見鐘鳴嘉那樣,又心疼又來氣。“你小時候我和你爸沒盡到做父母的責任,長大了我們也不好管你。不管怎麼樣,我們都盼着你好。”
鐘鳴嘉一聽莊含春說這個就難受。他本來自己難過也挺好的,難過了這麼多年已經淡了,但他爸媽也跟着難過的話,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我知道你們為我好,放心吧,我好着呢。”鐘鳴嘉推着莊含春的肩膀往外走,“你快回去吧,出來這麼久,讓人家一個人坐在屋裡,太沒禮貌了。”
莊含春也覺得說的有點多,時間有點長了,便順着鐘鳴嘉的動作去了堂屋。
鐘鳴嘉把他媽送出廚房後,轉身回來,他還剩下點東西沒刷,刷完才能回去。
他表面上平平靜靜的,但心裡還是因為莊含春的一席話,生出些波瀾。
鐘鳴嘉又想起了他奶奶去世之後,和莊含春的一次争吵。
那場争吵,幾乎是前二十年間,他最痛苦的回憶。他的人生被這場争吵劈成了兩半,所有的小心、疑惑、驕矜、自豪,都在那場争吵後消失不見。
最後剩下的,隻是一個流淚的鐘鳴嘉。
啊,糟糕,鐘鳴嘉暗道,竟然有點忘記了。
十七歲的時候,他以為這種痛苦會伴随他一生。
但二十七的他,已經幾乎不怎麼想起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