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嘉現在依舊記得那束花,那是嚴辛送給他無數束花中的第一束。
一束純白的鈴蘭。
又貴又有毒。
當時花店的老闆是這麼說的,說這花束是一對新人為了結婚訂的。但到了日子這對新人又反悔了,說家裡人不喜歡白花,覺得不吉利,不要了。但這花太貴了,有錢的都定制,沒錢的降價了還覺得不值。下午要收市了,鐘鳴嘉和嚴辛要是喜歡的,可以買回去。
鐘鳴嘉聽見降價就可恥地心動,問老闆,這花現在多少錢?
老闆說,九百九十九,已經是最低價了。
鐘鳴嘉當時倒吸一口涼氣,心道老闆你說的真是太對了,這價格真是不上不下。富的看不上,窮的買不起。
要是能降到九十九的話,他一定買了。
鐘鳴嘉已經對這束花沒什麼想法了,但他以前從沒見過鈴蘭花,故而多看了兩眼。
誰知道就是這兩眼,讓嚴辛買下了它。
後來,鐘鳴嘉在法國旅遊的時候,參加了一場婚禮。身穿白紗的新娘,手裡捧着的,就是一束無瑕的鈴蘭花。
在新娘的笑容和新郎的眼淚中,鐘鳴嘉這才承認,這種在歐洲其實很常見的花,确實是美的。
不過鐘鳴嘉再也沒有買過這種花。每年到花季的時候,他就會去花店問問價格,但直到它的價格降得不能再降,他還是沒有買過一次。
九百九十九,這是老闆當時告訴他的價格。而它的實際價格,他沒有從嚴辛那裡問出來,也沒有機會再問了。
雨漸漸停了,鐘鳴嘉走到了窗邊。
這棟位于郊區的三層别墅帶着一個小花園。房東有半年多不住在這裡了,花園變得有些荒蕪。鐘鳴嘉搬來之後把院子簡單收拾了一下,讓它稍微能見人一點。
不知道是房東還是什麼人随手撒下的種子,竟然長出了兩棵向日葵,還開了花。
黑沉沉的夜裡,向日葵的花盤安靜地垂着。
雨一來,秋天的氣息也跟着來了。
鐘鳴嘉看着光秃秃的花園,心想也許他真的可以開始種花了。
等到了春天,如果他還沒有被這座城市趕跑的話,這個地方,說不定會花團錦簇吧。
看了一會後,他在窗邊留了一盞小夜燈,然後關上客廳的吊燈,回到了卧室。
但是上了床還是睡不着。
卧室的窗簾已經在房東的允許下換成了淺綠色,和白色的牆壁輝映,顯得溫馨又雅緻。鐘鳴嘉在卧室裡發呆的時候喜歡盯着窗戶。
要是拉着窗簾就看窗簾,要是沒拉窗簾就看外面。
就像是在一個安定的角落裡觀察無限的世界,有些惆怅,也有些快樂。
這時,手機突然亮了,鐘鳴嘉拿起來一看,是嚴辛發來了消息。
“鳴嘉,明天可以在你家吃飯嗎?”
鐘鳴嘉心裡冒出了無數中想法,但他先問了最緊要的一個。
“你明天要幾點來?”
嚴辛的回複很快。
“上午十點。”
鐘鳴嘉隐約有種預感,雖然不想問,但他必須要問清楚。
“你說的吃飯,是午飯還是晚飯?”
三秒鐘後,嚴辛的消息出現在屏幕上。
“我想都吃。”
吃你個大頭鬼,鐘鳴嘉在心裡罵道。五年過去了,嚴辛的臉皮還是一如既往的厚。
更氣人的是他自己。五年過去了,他竟然還能讓嚴辛通過這個微信号聯系上他,真是給他們這些分手的人丢臉。
看着嚴辛發來的文字,鐘鳴嘉伸出手來,習慣性地往下劃了一下。
屏幕下移,又在轉瞬間恢複原樣。
幹幹淨淨的,再沒有多餘的對話。
鐘鳴嘉想起來,他在回國後換了手機,之前的所有消息也一起被塵封了起來。
但他其實都還記得。
在他出國後的前三年,每年元旦,嚴辛都會給他發一句“新年快樂”,春節的時候發一句“過年好”。
然後,第四年就沒有了。
但是第五年又有了。
鐘鳴嘉今年元旦重新收到嚴辛消息的時候,簡直想要立刻打飛的回來問問嚴辛,去年為什麼沒給他發消息。
還好最後忍住了。
就是憋得有點難受。
就像今天,他其實一直很想問一句:嚴辛,你為什麼沒和我說,好久不見?
分别五年,為什麼你還是這樣熟稔?熟稔到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簡直像是個混蛋。
鐘鳴嘉正生氣,嚴辛的消息又來了。
“鳴嘉,不可以吃飯嗎?”
吃吃吃,就知道吃。鐘鳴嘉突然生出數不清的怨氣。當初就不該吃那頓飯,要是不吃那頓飯就不會表白,要是不表白就不會被嚴辛套住,要是不被嚴辛套住也就沒有今天這些事情。
還有“鳴嘉”。
嚴辛之前從來沒有叫過他“鳴嘉”,現在倒是一口一個“鳴嘉”。鐘鳴嘉腹诽,你誰啊,和我有什麼關系?鳴嘉是你叫的嗎?
他噼裡啪啦地在手機上打出一串句子,又一個不留的全删了。
最後隻發了兩個字,“可以”。
嚴辛很快回了一個笑臉。
鐘鳴嘉越看這個笑臉,心裡越不是滋味。然後,他突然間想起來,微信有“正在輸入”這個功能。
但願嚴辛沒有看見,鐘鳴嘉呆呆地想。
今天受到的沖擊太大,像剛住進來的那晚一樣,鐘鳴嘉又失眠了。
而且,回憶的閘門一旦打開,就很難再關上。
過去的記憶如同洪水一樣向他湧來,本來已經失色的光陰,在遇見嚴辛後重新活了過來,生動得讓鐘鳴嘉感到害怕。
吃飯的那段記憶尤其活躍。
煩死了,鐘鳴嘉氣得用被子蒙上了頭,無可奈何地回憶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鐘鳴嘉和嚴辛吃的第一頓飯,發生在他們認識差不多一個月的時候。
那時,嚴辛的軍訓已經結束了,班級裡的事也差不多走上了正軌。為了慶祝軍訓結束以及成為一個班級的人,嚴辛班裡有人提議去聚餐。因為剛認識不久,有些人還不是很熟,所以并不是班裡所有人都去了。
嚴辛邀請鐘鳴嘉去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這一個月裡,鐘鳴嘉和嚴辛的關系穩步上升。鐘鳴嘉又給嚴辛做了兩次吃的,其中一次做的還是可樂雞翅。鐘鳴嘉自覺這兩次的飯都做的不錯,嚴辛表現得也都很滿意。
他們還經常在晚上聊天,雖然聊的都是一些沒什麼營養的廢話,但也增進了對彼此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