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聽了楊村長确認的話,衆人都加緊清理起來窩棚後的荒草來,三天時間還得抓緊。
袁大兵特意穿了雙層補丁褲,褲腳用草繩紮得密不透風。可當刀刃磕到青石闆的瞬間,腳踝突然像被烙鐵鉗住般劇痛。
“見鬼!”袁大兵甩開彎刀跌坐在地,七八條青黃環紋的菜花蛇從碎石縫裡竄出。不遠處的韓大慶眼疾手快,抄起石頭就砸,蛇群頓時血肉橫飛,腥氣混着草汁味直沖鼻腔。
柳秀蘭沖過來時,見袁大兵的小腿已經腫得發亮,晨光下兩粒猩紅牙印格外刺眼。她抽出柴刀在火堆上烤了烤,轉頭對吓呆的袁小兵喊道:“快去雜貨鋪賒半邊蓮!要帶根的!”
袁小兵拔腿就跑,張家雜貨鋪的木闆門還闩着,他趕緊邊拍邊叫。
“大清早叫什麼叫?”張青山裹着緞面夾襖慢悠悠出來,聽說要賒藥,三角眼在算盤珠上滴溜打轉:“連本帶利二十文。”
袁小兵抓過藥包扭頭就跑,心裡火燒火燎的,遠遠看見娘親正用嘴對着傷口吸毒血,黑紫的血沫吐在草根上。
“再加三把馬齒苋搗碎敷上。”柳秀蘭接過藥草時說道。
日頭爬上酸棗樹梢時,袁大兵總算能靠着樹樁喝粥了。他苦笑着搖頭:“工還沒開,倒先欠了一屁股債。”昨晚賒的二十文粗鹽,以及二十文糙米,加上今天的藥錢,已經在張記雜貨鋪欠下六十文。
原先他還嫌三天安家時間太緊,現在倒恨不得明天就開工。隻是腳上的傷還隐隐作痛,怕是明天也幹不了重活,隻得專心邊恢複邊清理宅基地。
這邊韓有福用樹枝挑着烤好的蛇肉遞過來給他:“菜花蛇毒性弱,幸好不是土蝮蛇,你吃點補補。”
袁大兵接過來轉手就遞給妻女:“我喝粥就行,清淡些好。”實則是有點舍不得吃。
韓夕小口啃着分到的蛇脖子,鹹香在舌尖炸開的瞬間,突然明白為什麼貨郎總說鹽金貴。她偷瞄着草叢裡半截蛇尾,既盼着再抓幾條加餐,又怕暗處藏着毒蛇,心裡七上八下的。
吃完午飯,三家人的彎刀前面都綁了防蛇的草把,每次落下前都要先捅三下地面。
到了晚上,韓夕家這邊總算是又矗立起一棟簡陋的茅草窩棚,而整個宅基地也算是清理得差不多,至少裡面的蛇蟲都檢查了一遍。
當天晚上韓大慶和韓大祝兄弟兩就睡到新窩棚裡面去了,韓夕她們睡的這處就略顯寬敞了。
接下來的兩天,新來的這批礦工繼續埋頭清理宅基地面。
村裡偶爾有人路過張望,其中提着籃子的王婆子特意停下腳步,看見新來的人蹲在地上挖野菜,忍不住指點道:“後坡那片野茼蒿可比這個嫩多了。”
柳秀蘭連忙道謝,說等忙完這陣就去後坡看看。
這天,韓有福趁着午歇的空擋,帶着兩個兒子在村裡轉悠,順便打聽消息。如今正農忙,到處都忙着耕地為播種做準備,隻中午時候村裡人略多一些。
隻見村裡人大多穿着麻布衣裳,這個時節還在夾層裡絮着柳絮禦寒。衣裳都是補丁摞補丁,看着就單薄,自然是很需要布料的。村裡雜貨鋪不賣布料,要買得去十裡外的縣城。
“走路得半個時辰,”韓有福盤算着,“趕集日才能去一趟。”他琢磨着等安頓好了去縣城打聽麻布價錢,現在心裡沒個準數。可轉念一想,等下了礦,天天都要幹活,除非病得爬不起來,否則根本請不了假。
韓有福歎了口氣,想着到時候隻能讓妻女找機會去縣城打聽。來的時候太匆忙,一來後又忙着安家,好多事都沒問清楚。
不過看着這忙碌有序的村子,以及還算和善的村長和村民們,韓有福緊繃的心弦終于松了幾分。
他心裡默默盤算,這一路颠沛流離,如今總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了。不圖大富大貴,隻求一家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他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交代道:“雖說入了礦籍,斷了科舉的路子,但好歹咱們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
他頓了頓,粗糙的手指在地上比劃着,“先把房子蓋起來,攢些錢,日後想法子轉回農籍,置辦幾畝薄田,這日子就有盼頭了。
韓大慶和韓大祝兄弟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重重點頭。這幾個月來,他們也算是經曆過九死一生,那些年少時金榜題名、一發沖天的夢想早就被現實磨平了。
如今能全家人在一起,有口飯吃,有片瓦遮頭,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對于下礦幹活這事,兄弟倆心裡雖然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種認命的平靜。
另一邊,柳秀蘭帶着韓夕也很快适應了鄉村生活的節奏。清晨跟着村裡的婦人去河邊洗衣,晌午學着辨認各種野菜,傍晚和鄰居們交換着生活小竅門。
最後一天,趁着男人們做最後的收尾,柳秀蘭和袁家妯娌又挎着竹籃去了河壩。北方的春水還帶着寒意,三人娌蹲在石闆上,把凍得通紅的手伸進水裡洗野菜。
“這邊有灰灰菜!”韓夕和袁小花往河灣處緊走幾步,兩個姑娘的麻布褲掃過鵝卵石,驚起幾尾銀白的小魚。
韓夕又掰開叢生的蒿草,突然“哎呀”一聲,草叢裡竟然有一堆的鮮嫩馬齒苋。
兩人趕緊都扯出來,如今他們可以說都是家徒四壁,唯獨這滿山的野菜可以盡量采取。吃不完還可以曬幹,倒是不嫌多。
甚至韓夕還想到自己家的那壇子醋,想着是不是還能漬酸菜。她記得小時候奶奶做酸菜的時候總說“三蒸三曬”,可野荠菜比白菜幫子細嫩,不知能不能經得住揉搓。
“鹽貴,醋更金貴。”柳秀蘭聽她嘀咕,把焯過水的野苋菜攤在闆車上,“這些曬成菜幹能存到夏收。”
話雖如此,她還是準備試試,“咱們拿點荠菜試手,能做出來就好了。”
當天吃完晚飯,趁着最後的天光,母女二人就嘗試了起來。
韓夕還是用奶奶的三蒸三曬法做,把白天曬得有點蔫兒的野菜放在陶罐裡面幹蒸起來,用木勺翻動,蒸過三道的荠菜已變成深褐色,然後撒上醋汁放進壇子裡腌制。
柳秀蘭則簡單粗暴得多,直接把野荠菜揉吧揉吧,就用水泡在壇子裡,舀半勺醋進去,然後用水把壇子口封密實,“至少要等五天。”
暮色漸濃時,母女兩人分别制作的酸菜壇子已經并排擺在窩棚角落。
韓夕的壇子透着股醋味,柳秀蘭的壇子時不時“咕嘟”冒個泡。母女倆相視一笑,就等着看誰的法子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