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不覺得……”愛德華的聲音像嘴裡塞滿食物一樣含糊,他的腳步跟着他聲音含混下來,差點左腳踩到右腳。
為了聽清他說話,我不得不轉過身,這時我已經走過愛麗絲和賈斯帕旁邊,他倆的腳步也慢下來。
我們三人齊刷刷看過去,愛德華立刻不自在地别開臉,他擡頭,假裝欣賞一棵枯萎的冷杉樹幹上淺淡的紋路。
“你覺得……”他改變了問法,表情突然空白起來。我能感受到愛德華在試着放松,但不論他做了什麼努力,這些努力看起來似乎都收效甚微,刻意營造的松弛使他聽起來更加不自然了。
“你覺得凱厄斯怎麼樣?”問題終于被擠出口,隻不過這下不自然的對象變成我。
别一抹頭發,又摸了摸鼻子。該死的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凱厄斯?”我感覺不到自己在說話,因為這聲調有些異常高了,這不像我。愛德華很快地往我身邊一瞥。
“嗯,凱厄斯。”愛德華終于咽下了嘴裡那團不存在的東西,他目視前方,大義淩然,“你覺得他怎麼樣?”
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
我覺得卡倫們今天的思維未免都太跳躍了。難道長期處在雨水中會讓人的思緒也變得像沒有方向的雨珠一樣淩亂嗎。
“我……”
我,……這麼突然的問題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難道從來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别嗎?”愛德華的聲音像牙疼一樣哼哼,我真擔心他健康。
“特别…?”我重複他的詞,大腦裡一片雪白。
羅莎莉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落後了,上帝啊現在我們六七個人走成一排,這要不是在密林深處恐怕會給後面人罵死。
“特别……”愛德華重複我的詞,他過分熱烈的視線迫使我不得不别開一點臉。羅莎莉劇烈咳嗽起來,埃美特順理成章地為她提供了懷抱。他一臉痛惜地拍着羅莎莉後背,眉頭皺成一團對我們解釋:“她嗆着了,嗆着了。”
“是啊凱倫,難道你真的不覺得他有什麼特别嗎?”愛麗絲唱歌一樣給愛德華幫腔。她松開賈斯帕的手蹦蹦跳跳跑過來,雙手親昵勾住我肩膀。
幾雙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我真該提醒他們看路,又或許人家已經對這裡的路況太熟悉,熟悉到閉着眼也不會跌到坑裡的地步。這種目光其實很可怕,它會讓你覺得不開口就對不起聽衆,而天知道這些聽衆都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頂不住這種壓力,我遲疑地張開嘴唇:“我覺得……我覺得……”
卡倫一家沒什麼壞心思吧,盡管他們對我真的很熱情,但我知道他們中大多數人不太喜歡沃爾圖裡,我不确定……怎樣的評價……才是一種合适的評價。
愛德華的眼睛眨了又眨,眨到我都害怕他那眼神會鑽進我嘴裡順着喉管将心裡話撬出來。
“我覺得他……他特别兇。”
愛麗絲的黃色瞳孔有那麼一瞬間皺縮,賈斯帕面無表情,他隻不過是抿嘴……嘴角下垂……下垂到法令紋都凸顯出來?賈斯帕有這麼大年紀?
回過頭,愛德華的眉毛深深糾結在一切。
而羅莎莉的反應是最誇張的,她咳嗽更加劇烈,剛才還隻是窩在埃美特懷裡,現在幹脆兩隻胳膊搭在他脖子後面,整個人半挂在他身上顫抖不停。
“是這樣的,你們沒有和他長期相處過,所以可能不知道。”愛德華那一臉難受樣兒表情,他大概是覺得我誇大其次詞。我覺得我還是有義務解釋明白。
“不凱倫,你完全沒必要解釋。”埃美特可不像愛德華那樣隐晦,他毫無顧忌地大笑起來,“事實上,我們完全明白。你這樣想,哈!”
他沒控制住被自己笑意打斷一下,“理所應當,理所應當。”他說着,攬着羅莎莉往前走去,留下一路過分朗爽的笑聲。如果我的聽覺沒出錯的話,為什麼我感覺聽到“活該”這個詞。
凱厄斯這一頁就這樣不痛不癢,被莫名其妙揭開又揭過去。我們繼續前進,又走了大概一刻鐘,一片過分闊大的平地出現在眼前。這平地至少有普通棒球場的兩個還要大。
我肯定這裡以前也是森林,但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導緻原本生長在這裡的樹木全部消失了,隻留下被風霜雨雪積久漚過的幾棵樹樁,散發出腐爛氣息,和空氣裡青草的濕潤味道混合在一起,有種怪異的味道。
高大濕潤的蕨類植物,和橫生蔓延的苔藓,通過無數粗大的鐵杉樹聯結纏繞,守護着這片隐匿在奧林匹克群峰間的無人之境。
埃美特已經迫不及待,他還隔着十幾米就将背包取下來,一手一個甩到遠處的石頭上,然後脫掉外套隻剩下背心地朝雨水深處跑去,甚至顧不上羅莎莉沖他大叫“輕點兒猿人!”。
愛麗絲、賈斯帕還有愛德華自發站成一群,而羅莎莉和卡萊爾慢悠悠朝埃美特剛才消失的方向走去。羅莎莉的頭發,即使是在雨水中都美麗的那樣奪目,真想知道她用的是什麼美發産品。我幾乎沒見過這樣完美到無缺的發型,除了……
“倒計時三分鐘!”埃斯梅的喊聲将我思緒拉回,她将頭發緊緊束成一個高馬尾别在半檐帽外面,這樣的造型使她平添幾分與平常不同的青春明媚。
貝拉站在埃斯梅身邊沒有動,想必她應該也是裁判。
我不會打棒球,所以隻能觀賽。趁兩支隊伍還在準備,我跑出一段距離找到一塊能讓三個人輕松坐下的石頭,将它扛在肩上,搬回到埃斯梅和貝拉所在的地方。
“噢天呢。”貝拉連忙向我走來,她将石頭往旁邊挪點兒好分擔我身體上的重量,“你怎麼不叫上我一起去。”
我想聳聳肩,表示這其實不是什麼難事。但肩上的石頭限制我動作,隻好作罷。埃斯梅婉拒了我們一起坐在石頭上的邀請,她說她還是站着,這樣視野更寬闊,更有利于觀察戰況。
比賽開始了好一會兒之後我才遲鈍地意識到它的開始,視線所及之處看不見任何一個清晰人影,隻有在偶爾某處傳來一聲乒乓巨響的時候,才能看到愛德華又或是埃美特的影子在極其微小的秒數後,從響聲發出的地方一閃而過。
森林、雷暴、雨水和這場球賽完美融合在一起,我相信任何一個普通過路人,都無法輕易窺破這裡超出自然的秘密。
埃斯梅顯然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她知道該如何巧妙觀察球場上戰況。顯然全家人都支持她作為裁判是有原因的,她的眼睛就是最細緻也最公正的标尺,不會放過任何微小細節。時不時就能聽到埃斯梅朝某處大喊“安全上壘!”或者“出局!”。
相比之下我和貝拉就顯得清閑許多,我們幾乎可以算是無所事事了,考慮到埃斯梅對球場上的一切都那麼娴熟,盡在掌握之中。我們除了幫忙翻翻計分牌,以及偶爾無聊了交頭接耳,叽叽咕咕讨論幾句彼此都半斤八兩的球賽之外,實在沒什麼可做的。
“本壘打!”
随着埃斯梅一聲結束,這也意味着比賽進入終局。
愛德華這一方領先一分——愛麗絲在賈斯帕打出的一記騰空球被接住後返回觸壘,我們都看到她是如何靈活如瞪羚般,繞過兩個壘飛快跑動——正巧這時愛德華完美接住了第六個界外球。他順勢沖到貝拉身邊,眼底還閃耀着劇烈運動後興奮的餘悸。
卡萊爾也在此時來到埃斯梅身邊,他渾身濕透,因此盡量不讓身體靠近埃斯梅的情況下,和她彼此輕吻。
“辛苦了。”他對她說,埃斯梅回以一笑。
然後卡萊爾朝我走來,剛才為了給愛德華和貝拉留點空間,我自動站起身走到離他們比較遠的地方。
“你不想打兩下嗎凱倫?”他微笑着對我說,愛德華和埃美特也圍過來,尤其是埃美特,他眼裡滿是期盼,看得出他真很想要新的球伴。
我不知道要怎樣去拒絕對我這麼好的這樣一家人,即使我并不擅長棒球,我也無法拒絕。不過就是出醜,答應也沒什麼。看着埃美特如此熱切的眼睛,我就快要答應。
但是卡萊爾突然開口了,“你應該遵循你内心的選擇。不要管愛德華他們怎麼想。”他語氣溫和,聲音如水淌過聽覺。“他們不缺球伴,重要是看你是否真的樂意參與其中。”
“是否真的樂意”——我無法形容那時那刻的感受,我隻知道我最終說了不謝謝還是算了。
愛德華和埃美特什麼也沒說,他們隻是歡叫着像野人一樣各自跑回彼此的球場。沒有争吵。沒有難過。沒有斥責。一切無事。
這簡直不可思議。
“那麼去森林散散步怎麼樣?我可不希望你和我們一起出來一趟隻是幫忙出力背了東西,結果最後卻什麼也沒有享受到。如果不喜歡棒球運動的話,至少看看美景也是不錯的選擇。”卡萊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笑了,這個提議我無法拒絕,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很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