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厄斯看起來可不像與任何人說好的樣子,他聲音兇橫到下一秒就要炸掉這世界。
“你剛才明明已經決定了,凱厄斯。”
卡萊爾絲毫沒受凱厄斯脾氣的影響。他雙手交疊,胳膊放在膝蓋上,身體略微前傾,目光禮貌地投放在與膝同高的位置,留給别人充足思考的時間與空間。
我覺得他是不是很習慣面對類似的場景。刁蠻無理的病人,令人頭痛的疑難雜症,明明決定要做手術,卻又在關鍵時刻怕死不敢做反悔。諸如此類的事情,總之他看起來很有經驗。
“你應該學着信任,凱厄斯。我們的生命是如此漫長。一直充滿懷疑,隻會讓自己活在未知的惶恐中,不安終日。”
在凱厄斯面前,卡萊爾更像是他一位父親。他絲毫不責怪凱厄斯那麼明顯的出爾反爾,盡管我并不知道他們在讨論什麼。
“我的事用不着你來管,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卡倫,别多管閑事。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東西,能随意評判我生活。”
凱厄斯就是典型的青春叛逆少年,家長說什麼都油鹽不進的死樣。
“你該放松些,去享受生活,還有屬于你的幸福。他們是觸手可得的,隻要你能學會放松些。”
卡萊爾是如此耐心,循循善誘。他擡起眼睛,目光溫和甯靜,落在我們身上。我還在想,凱厄斯和卡萊爾究竟在談論什麼。這時凱厄斯突然很快速低頭看我一眼,目光懷疑與猶豫糾纏。
一時沒回過神,直愣愣掉進他眼裡。很不解,他看我幹什麼,這與我有什麼關系。
凱厄斯立刻将眼睛撇開了。紅色濃奧到深處,變成一種黑色的欲望。他的眼神貪婪又倉促。
“記住你的承諾,卡倫。”也不知道卡萊爾究竟是那句話最終觸動到凱厄斯,促使他重新修正自己的決定。他聲音突然很輕,下巴微擡,目光看向很遠的不知道什麼地方。
“我會時刻監視你。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什麼詭計。一旦事情辦成,我很快會回來。到那時候,她的一切與你們沒有關系。你不要做任何妄想,企圖将一些謬論植入給她。我希望你能永遠記住,她的一切屬于沃爾圖裡,她是沃爾圖裡的···”
凱厄斯罕見的猶豫一下,緊接着語氣又強硬起來。“沃爾圖裡的衛士。”不知道他在咬牙切齒些什麼。
很快的他又重複一遍,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蒽,沒錯,她屬于沃爾圖裡。”
“她屬于她自己,凱厄斯。”卡萊爾聲音很輕的反駁,他太清醒,太有自己的判斷,雖然他很溫和,但誰也無法輕易讓他改變。
凱厄斯立刻憤恨地呲下牙,他看上去想立刻掐死卡萊爾。“她當然也屬于沃爾圖裡。如果她自己發自内心願意的話。”卡萊爾立刻開口,他前半句很明顯是在顧及凱厄斯的情緒,但對于自己的看法,他不做絲毫讓步。
“理應如此,卡倫。這用不着你來說。”凱厄斯毫不松口。
其實他們都說的挺好的。真的。我發自内心這麼覺得。
可就是,這種是不是對不對,屬于哪裡不屬于哪裡,忠于本心不忠于本心的事,搞不好還是問問當事人最快能得到答案。
大腦後知後覺,他們都快講完我才反應到,其實他們是在說我。
可惜已經太遲。凱厄斯和卡萊爾都站起身,一副事情就這麼決定好了的樣子。
“希望你能履行你的諾言,我不希望看到任何意外閃失出現,否則···哼呵。”凱厄斯目光如隼,活脫脫要将卡萊爾咬死,“你會付出代價,你的家族會付出代價。不要忘記那個孩子的事,這件事從未徹底過去,一旦讓我發現你們有任何忤逆,沃爾圖裡的法律會審判每一個犯罪者。”
“不用擔心,凱厄斯。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發展。我們是,你也是。你實在無需擔心,這裡不會有任何違背法律的情況出現。”
卡萊爾對于凱厄斯的公報私仇是那樣不計較,他是如此包容,也是如此輕松。所有在凱厄斯嘴裡苦大仇深的字句,在他眼裡都不是難題。你很難想象到有什麼會難住這個男人。
“那麼我們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
最終打破僵局的依然是卡萊爾。他面容甯和地站起身,休閑褲的褶皺順着他腿部筆直傾瀉下來。仿佛剛才凱厄斯的威脅似乎根本沒有存在過。
“親愛的,我先開車送我們的朋友到他要去的地方,然後要去值班,估計今天晚上可能回不來。你不用等我,也不用給我留燈,明天一早值班完我就回來。”
埃斯梅擡起頭,她的手緊緊牽住卡萊爾,卡萊爾的話那麼安慰,可是她的擔心還沒有消散。玫瑰色唇瓣在他蒼白如雪的面頰上落下一吻。他們互相望向彼此的眼神,簡直深情到不可思議,當他們站到一起,周圍一切都變成背景闆。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情感,直白濃烈,迸發在如此含蓄的兩個人之間,但卻又奇妙的不顯違和,簡直令人驚歎。
“那麼,凱厄斯,我想時間已經不早,我們應該早點出發,這樣你也可以早點到地方,得到充足的休息。”卡萊爾已經将醫生大褂脫下來整理好搭在手臂上,他現在隻穿着一件藍白條紋襯衫,看上去居家又休閑。
凱厄斯卻像沒聽到他的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怒視着卡萊爾,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麼,難道他又想要反悔嗎。他的規矩呢,他平常耳提面命那些禮儀呢,我可不記得盯着人家一動不動看是哪國的禮貌。
“凱厄斯?”我都忍不住叫他,甚至想偷偷掀起腳底闆看看地上是不是有膠水給他黏住了。
凱厄斯轉過身,他那種望向卡萊爾的眼神開始投射到我身上。我不記得有沒有說過,吸血鬼的眼睛裡是沒有任何潤滑液體的,一旦他們自發停止了眼球轉動,那就是一種純粹的、紋絲不動的靜止。靜止的眼睛直勾勾,看得我渾身上下不自在。我不知道他都這樣看着我,怎麼能看不出我眼裡的疑惑。通常情況下我們說女人心海底針,看來這話有時候也不是很對。
“凱倫。”
他叫起我名字,音調怪異又僵硬。如果我還是人類,那麼估計雞皮疙瘩都能立起來跳支舞了。
眼睛眨巴眨巴,我很努力,想把疑惑從眼底眨出來貼在眼皮上給他看。
“嗯?”
話尾音都還沒落到地上,世界就徹底失明。過分突然的拉力偷走所有重力,我慌亂抓住些什麼,表面毛茸茸,底下硬梆梆。我蜷縮下手指,猶豫着要不要放手,這沒辦法,他的手臂是我能抓住最近的東西。
惱恨的歎息從頭頂傳來,輕易壓碎掉疑惑的尾音。
毛呢布料緊貼面部皮膚,蹭起的癢一路燒到脊梁骨。我想要擡頭,掙脫這個不像擁抱的擁抱。貼在頸後的手指帶着點涼意,立刻将我往毛呢布料裡按的更深了些。同樣一種涼意蹭過耳朵尖,貼着臉側,沉重地落到頭頂心上。
腦袋被他下巴壓着無法擡頭,視線隻夠看到凱厄斯光潔無瑕的脖子。青黑色經絡在他蒼白如紙的肌膚下安靜躺着。毫無疑問,這是個脆弱的部位,我的牙齒離他都沒有一拳距離,隻要輕輕一下我就能咬斷他脖子。我不知道凱厄斯怎麼會犯這種錯誤,那麼輕易将自己最脆弱的部位之一袒露給敵人。
背後有誰倒吸一口氣。我不舒服的扭動一下,保持這種姿勢其實很艱難,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讓重心不完全跌到他身上。
“别動。”他的聲音是一種非常,非常,非常帶着命令式的官方,沒有一絲溫情的味道。他的話,你無法從裡面捕獲任何情緒。冰冷,短促,強悍如盔甲,缺乏破綻。
有什麼柔軟細膩的東西取而代之,在發頂處停留一瞬,輕柔迅速到仿佛錯覺。
接着我的世界複明了。黑色毛呢布料消失地奇快,我隻來得及抓住随步伐飄飛的衣角,以及砰咚一聲關上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