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umn forty eight
室内迎來了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陽光蜷縮成一團,落在手工刺繡的百合花窗簾上,變成一個溫柔的弧度,唯一幸存的隻有筆尖和紙面不間斷接觸的沙沙聲。
該說的話好像都說完了,新的話題根本就沒有,事實上現在大腦還沉浸在一片飄然的眩暈中,剛才說話的好像不是我,那些話自作主張就跑出來,讓人沒有一點防備。
長發從肩膀上披散下來,像簾子一般将我的臉包裹在裡面,這種環境下你會覺得很安全,好像世界完全被隔絕開,視線裡隻有被光線塗抹得烏亮的發色,就好像它也成了一位畫家,世間萬物都是它随心所欲掌控着的作品,沙沙的摩擦聲還在繼續,不知道是給現實的伴樂,還是給想象的協奏。
歲月安然,萬籁俱寂。
空間裡隻剩下你自己。
長時間保持一種不自然的僵硬姿勢使頸關節感到疲勞酸痛,我微微擡起頭,從沉靜的氛圍裡抽身出來,正想轉動一下脖子,映入眼簾的卻不是蒼白冷硬的大理石穹頂,而是曲線優美的脖頸和光潔的下颔。
動作立刻僵在原地,小心翼翼往下縮了縮,停住,不放心又縮了縮。
不知道凱厄斯什麼時候就靠近到低懸于我頭頂。身體對于他的靠近根本沒有一點反應,本能說服了它們,告訴它們其實他并不危險,最起碼沒有他努力想要表現出來的那麼危險。
真是個古怪的錯覺,比卡戎可怕的偵探鬼故事笑話還要糟糕,我正想搖搖腦袋,甩掉這種不正确的想法,卻猛然想起凱厄斯高貴的下巴還挂在頭頂上。
撞死他……有幾秒一些惡毒的小想法占領了我的大腦,這家夥說話實在動聽過頭,一般人欣賞不來更消受不起。
還是算了吧。怯懦而理智的情緒最終還是占了上風,認命地将頭縮進脖子裡,防止撞到他。如果不是知道凱厄斯在畫畫,我會以為他是故意想将下巴擱在我頭頂上,我們的距離實在太近。
他屏住了呼吸,我也放慢吐氣的速度,敏銳且廣闊的視線注意到,我們有幾縷頭發不幸糾纏在一起,軟軟地貼在我的肩膀上。
做賊一樣伸出手将我的頭發救出來撥到一邊,還是這樣好一點,我可不想因為幾縷頭發得罪他。
可還沒等我高興三秒,那幾縷貼在肩膀上的金發就開始不安分地活動起來,它們随着自己主人彎腰對比檢查水彩塗抹情況的動作,而掃到我的脖頸上。
……好癢。
我告訴自己還是能忍則忍,可過于發達的感官誠實地在說忍不了,真的很癢,癢到我忍不住想笑,我很怕癢。
迫于無奈隻好将剛才撥開的頭發又給撥回去遮住脖子。凱厄斯檢查水彩塗抹的工作看樣子一時半會結束不了,他似乎發現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纰漏,因此要仔仔細細逐一檢查。
再被他的頭發掃幾下搞不好我真會笑出來,到那時簡直就是大難臨頭。
……又纏在一起。我驚恐地發現黑色和金色的發絲在右肩邊緣糾纏不清,大有要抱在一起滾成毛線團的趨勢。這可不能怪我,我已做了全部努力,是他的頭發太肆意妄為。
猶豫了很久,還是悄悄伸出手。手指蹑手蹑腳朝即将晉升為毛線團的頭發堆走去,我得把那家夥的頭發弄開,不然怎麼樣都是我倒黴。
偷偷摸摸的手指在即将得手的一刹那被淩空抓住,我被吓一跳,做壞事被猝不及防戳穿的感覺,下意識就想甩掉那副囚禁着手指的鐐铐,可惜根本沒用。
我畏畏縮縮的力氣全部都打水漂,罪無可赦的兩根手指間,還夾着一根被扯掉的金色發絲,正委屈巴巴的垂着頭,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哦!不,我可不覺得它可憐,即使吸血鬼的頭發是不能再生,掉一根少一根的,可那現在成了宣判我手指的罪證。
“你很不認真。”
光潔的下颔上方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我本應該害怕的,又得罪一次這個記仇的家夥。但大腦無論如何也恐懼不起來,因為垂在臉孔邊微微抖動的發絲告訴我其實他沒有生氣,隻是在笑。
笑,有什麼好笑的嗎?
我大惑不解,囚禁着我手指的另一隻手,因為這微不可見的一笑而放松了力道,我趁機趕快掙脫出來,跟個亡命之徒一樣把劫後餘生的左手緊緊攥在胸前,心有餘悸碰了碰凸起的指節,你知不知道剛才你們差一點就要斷掉了!
沾滿陽光的金色發絲趁着沒人注意,悄無聲息從指縫裡溜走,垂落到手腕上,軟趴趴低下溫順的頭顱,像隻漂亮的手镯。
這種手镯我可享受不起。
剛才抓着我手指的手神不知鬼不覺轉移到肩膀上,後頸處的皮膚立刻泛起一陣惡寒,這個家夥不會是要報複吧?
“你剛才還沒說完。”凱厄斯問罪一般鄭重申明到,我不知道他居然還對關于威尼斯的故事意猶未盡。
“其實就沒什麼了,威尼斯的雨水很豐盛,那裡幾乎沒有大路,房屋和街巷之間互相獨立,彼此通行都依靠橋梁。但豐水季節的時候大雨漫上來會将橋淹沒,這時候街邊商鋪就會把桌子收拾出來拼在一起,為遊客和居民搭建起臨時回家的路。”
這些藏在角落的人情總會帶來不自覺的溫暖,潛在海裡布滿水漬的木紋桌,大紅色的橡膠高筒雨靴和明黃色的塑料帶帽雨衣,它們構成了生命裡彌足珍貴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