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弄盆水。”
陸吾緩緩擡眼,與另外兩人的神情截然不同。
“好,好。”
秦時看着陸吾幫忙,心總是安定了一些。
阿憐蹲在地上,細心給蔣硯明擦拭,她沒有想到蔣老師會變成這樣,她有點後悔,後悔自己不該讓蔣老師做這件事。
她機械般把他臉上的血迹擦幹淨,又趕緊拿起蔣硯明的手臂。
她的腦子已經亂掉,滿腦子都在想如果蔣老師一直這樣該怎麼辦?
“快,水來了。接下來要怎麼做?”
秦時端着水,身上沾着血水與泥土的混合物。
陸吾擡起胳膊擋在鼻子下面。
“後退。”
秦時有些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可還是乖乖照做,往後退了一步。
“再退。”
秦時又退了兩步。
他不明白陸吾到底要幹什麼,可對上陸吾的眼神時,他默默又往後退了幾步。
“你起身。”
陸吾對着阿憐說道。
阿憐起身往後退了幾步,視線始終在蔣硯明身上。
“你……”
陸吾剛要說些什麼,卻被秦時打斷。
“接下來做什麼?”
秦時聲音有些大,他看着地上的老師,他根本不知道老師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剛剛還好好的。
“潑上去。”
陸吾語氣淡淡的。
秦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
他開始懷疑陸吾是真的想要幫老師嗎?
阿憐也看着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心裡越想越氣。
可她還是對着秦時點了點頭。
秦時用力抓緊水盆的邊緣。
擡頭向天祈禱了一番。
用力向蔣硯明身上潑去。
或許是失了魂的原因,一盆水的力氣便将蔣硯明潑倒在地。
阿憐秦時趕忙上前查看。
“蔣老師。”
“老師。”
兩個人又不敢随便搖晃他。
兩人看蔣硯明還是沒有反應,秦時扭頭瞪着陸吾。
“陸吾!”
秦時恨不得起來打陸吾一拳,讓自己潑了老師一盆水不說,關鍵是一點兒作用都沒有。虧自己還那麼信任他。
等了一會兒見老師還是沒有反應,秦時再也忍不住,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你出的什麼狗屁注意!”
陸吾像沒聽到一般,不作回應。
秦時撸起袖子,雙手掐腰。
陸吾看他這樣子,擡起下巴看了一眼蔣硯明。
“去給他準備點水。”
“我這次不會再……”
秦時話還沒說完,便聽到老師的咳嗽聲。
他立馬轉身蹲在地上查看。
“蔣老師。”
阿憐輕聲叫着,又不敢随便碰他。
“老師,你怎麼樣?吓死我了。”
秦時扶着蔣硯明胳膊。
“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準備将陸吾揍成豬頭。”
說完還不忘瞪陸吾一眼。
蔣硯明擡眼看着他們兩個,想扯個笑容告訴他們别擔心了。
可嘴巴剛剛張開一條縫。血腥味灌入口中,整個背拱成蝦狀,
臉上青筋凸起。
他屏住一口氣,手腳并用爬至一旁。吐了起來。
由于這兩天實在是沒怎麼吃東西。什麼都沒吐出來。
可胃還是在不停收縮。
整張臉已經煞白。
阿憐跑過去拍打着蔣硯明的背。
她好像有點兒明白蔣老師為什麼會這樣了。
以前在寨子裡有動物生産時,她出于好奇總會圍在周圍。可是族長每次都要把她趕走,不讓她看。
族長說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就是母親,生産之痛猶如挖骨。
可是生産是血腥的,是殘酷的沒有尊嚴的。
一般人是無法承受血腥帶來的震撼的。
那是生理上的抗拒。
人總是懼怕血腥的東西,哪怕那是新生命的到來,是喜悅的事情。
“我,我沒事。”
蔣硯明艱難從口中擠出幾個字。
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雖然他口中說着沒事,可他發抖的右手還是出賣了他。
阿憐細心地察覺到了蔣硯明右手的異樣。
很快她便明白過來。
她伸手緊緊抓住蔣硯明發抖的右手。
她的手溫暖有力。
蔣硯明看着她。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覺得世界很安靜,自己的心也從未像此刻這般安甯。
像是被幹淨無暇的泉水重新洗滌了一遍,渾身清冽純淨。
“蔣老師,你……”
阿憐話還沒說完,一股力量将她從地上扯起來。
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大手,阿憐愈發生氣。
陸吾拽着阿憐離開剛剛的地方,他不知道要帶她去哪兒,隻要不在那兩個人身邊,去哪兒都好。
“你放開我!”
阿憐想要掙脫,卻發現怎麼甩都甩不開。
他的力氣實在是大。
“你弄疼我了!”
阿憐生氣地大叫,又帶着些許委屈。
陸吾立馬撒開手。
明明眉頭是皺着的,可眼睛裡又有些無措。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整個人看起來怪極了。
獲得自由後,阿憐轉身往回走。
陸吾看着她的背景低下頭,薄唇微啟。
“你為什麼要牽他?”
聲音低到連自己都有些聽不清。
阿憐回到蔣硯明身旁,看着比剛剛好多了。
蔣硯明把水杯遞給秦時。
“我再去給你接點兒水。”
秦時接過水杯小跑去車旁邊。
留下阿憐和蔣硯明。
突然之間,阿憐不知道該說什麼。
蔣硯明看了看後面的陸吾,又看見阿憐手腕上的紅印。
輕聲問道:“你們怎麼了?吵架了?”
“沒,沒有。”
突然的詢問,讓阿憐有些無措。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掩蓋。
她很矛盾,她在生陸吾的氣,可又不知道在生什麼氣。
她又生自己的氣。氣自己怎麼會因為他的拒絕而生氣。
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生氣與不理智。
可是心裡就是堵得慌,這種不受控制的情緒她很讨厭。
“老師,喝水。”
秦時蹲下身子,出聲打破這份尴尬。
蔣硯明笑着接過水杯,什麼都沒說,卻一副了然于心的姿态。
“老師,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蔣硯明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着遠方的雪山。
那兒應該是昆侖山。
他擡手指着雪山方向,秦時和阿憐随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望無際的山脈,山脈橫着一分為二。
山體為青黑色,連成一片。山頂則是與之相反的白色。
皚皚白雪裹在山上,在太陽的照耀下發出神聖的光芒。
那麼近又那麼遠。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
蔣硯明回過頭,看着他們。
“走吧。”
“走?哦。走。”
秦時點了點頭,扶起蔣硯明。
阿憐看着那座山有些出神。
“阿憐,走了!”
“哦。”
阿憐收回思緒,站起身。
“可是它們怎麼辦?”
阿憐扭頭看着身邊的兩頭藏羚羊。
一頭傷還沒好,另一頭剛出生沒有任何生存能力。
“把它們帶上。”
蔣硯明扭頭看着阿憐,微微笑着。
“不行!”
陸吾人還沒到,便先出聲阻止。
“為什麼不行?!”
阿憐看着陸吾,為什麼他總要這樣!不出手相救就算了,連自己幫忙也要阻止。
“太髒。”
陸吾如實說道。
“你!”
阿憐以為他阻止他們救藏羚羊總要有個合理的理由,結果就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就要放棄兩個生命。
“我偏要救,我偏要帶。”
說完也不等他們答複,便自顧自地收拾起後備箱。
“按照我們的行進速度,明天就能到達無人區最大的濕地草原,我們把藏羚羊帶到那裡即可,藏羚羊族群都在那個地方。”
蔣硯明緩緩說道。
“那就這麼辦。”
阿憐聽後開心了一些,畢竟他們隻是過路人,幫助藏羚羊回歸族群才是正确的。
“不行,帶上它們會有危險。”
陸吾又出聲阻止。
“什麼危險?難不成我們還會被它吃了?!”
阿憐這句話夾槍帶火。
三人都聽出她此刻的怒氣。
秦時立馬拉着陸吾到車旁邊,熟練地拉開副駕駛的門,一把把陸吾推了進去。
“今天我開車,你在旁邊陪着我。”
說完立馬開始收拾東西。
“老師,阿憐你們趕緊坐車上,剩下的東西我來收拾。”
邊說邊把阿憐往車上推。
“那藏羚羊?”
阿憐邊說邊往後看。
“放心吧,我來弄。”
砰——關上車門。
秦時看着地上的兩隻家夥,無奈苦笑一下。
還好它們夠溫順,沒費多大事兒便将它們弄上了車。
“坐好喽,要出發了!”
秦時語調輕快,可除了隐約聽到了老師的一句‘嗯’以外,再無其他聲響。
一路上任秦時再怎麼調節氣氛,陸吾和阿憐也沒從嘴裡蹦出一個字。
秦時也不再出聲。
從白天到黑夜,除了偶爾藏羚羊鬧出點兒聲響外,整個車廂靜的可怕。
“天黑了,今天我們在這兒休息一晚上。”
秦時将車停好,扭頭看着阿憐和蔣硯明。
在看到他們點頭後解開安全帶跳下了車。
“屁股都要裂開了!”
秦時伸了個懶腰,開了一天的車終于能休息休息了。
“秦時哥哥辛苦了。”
阿憐随後下車,看着秦時滿臉疲憊的樣子心裡頓覺愧疚,自己什麼忙也沒幫上。
“哎呀,不辛苦不辛苦。”
剛剛還一臉苦樣的秦時,聽到安慰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你去旁邊休息,其他的我來弄。”
阿憐到處看了看,四周都是低矮連綿的小山丘。
山丘底部已經被黃沙掩埋。
山丘上突兀地豎立着奇形怪狀的石頭。
他們停的地方不錯,被幾個山丘包圍着,擡頭就能看到明亮的月亮,星星閃閃聚成一條銀河。
今晚連燈都不需要打,僅憑月光就能照亮路途。
“這裡很漂亮。”
蔣硯明随着阿憐的目光擡頭。
阿憐繼續擡頭看着星星。
這裡明明很荒涼,可是卻形成了另一種美。
“秦時,你和陸吾去撿幾塊石頭,我和阿憐搭帳篷。”
蔣硯明看着站在一旁各有心事的兩人出聲道。
“好。”
秦時走了幾步發現陸吾還站在那裡,趕緊回頭拉着他。
“快點收拾好就能睡覺了。”
這兩天就沒遇見好事,他現在就想睡個囫囵覺。
陸吾甩開秦時的手,自顧自地往前走。
“就這兒吧,别往前走了。”
秦時朝着陸吾的背影喊道。
再走下去連老師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陸吾停下腳步,突然轉身大步走到秦時面前。
看着離自己這麼近的陸吾,吓得他趕緊後退兩步,仔細回想自己今天哪裡惹到他了。
陸吾看着秦時身後小的像螞蟻一般的阿憐。
深吸了一口氣又大步往回走。
“怎麼回去了?還沒撿石頭呢。”
秦時轉身追出去。
陸吾找了個離阿憐比較近的山頭坐了下來。
眼前卻被一團黑影擋住。
陸吾不悅地看着眼前人,連他的喘氣聲都聽着讨人厭。
“撿你的石頭去,不要礙眼。”
秦時撐着腰,大口喘着粗氣。
“我從一睜眼就開始救藏羚羊,救完藏羚羊開始開車,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了,你個沒良心的還嫌我礙眼。”
秦時細數他這一天的委屈。
說完也不等陸吾回話,一屁股坐在陸吾旁邊。
“我今天就在你旁邊礙眼了,我就不走了。”
秦時扭過頭背對着陸吾。我不開心大家就都别開心了。
陸吾沒有理他,繼續盯着月下那一抹青綠色。
一陣微風吹過,陸吾扭頭看着秦時。
覺察到陸吾的目光,秦時扭過頭對上陸吾的眼睛。
“看我幹嘛?”
陸吾沒有回答,扭過頭繼續看着遠方的阿憐。
秦時白了一眼陸吾,好像明白了。
“活該。”
陸吾不知道秦時的話是什麼意思,可也沒有追問。
他好像對什麼都失去了力氣,不想和秦時耍嘴皮子。
“哎,你說你明明喜歡阿憐,卻處處和她作對,你說說你今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