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腦在這樣的空檔中短暫的短路。

順着他的思路又不忍心叫有這樣好看眼睛的人流露出沮喪的神色，面上還要保持淡定，實則是絞盡腦汁，硬着頭皮答：“自然是不像鳄魚的，小福包你如此的豐神俊秀，實力強勁，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一方幕府，就像是……山一樣偉岸，令人憧憬。”

“山？”楊戬嘴角輕輕上揚，呢喃着蹭了蹭我的手，“青山嗎。”

“是黢黑，還是不安好心？”

他臉上仍是挂起無害的笑容跳脫出一個不相幹的問題，讓我平地起波瀾。

這時候我才發現我的背不知道什麼時候貼上了原本隻是用來擋風的柱子退無可退，而前方是明明處在弱勢微微仰視着我，卻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逼近了我的楊戬。

而他此刻看起來十分地從容與狡黠，不複前一刻的閃爍其詞。

我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第一回跟楊戬的相處中我被拉到這樣的程度。

——我可能暴露了。

想法轉到眼前得出的結論是先按兵不動，我微蹙眉毛，不解道：“什麼？”

手中溫度汲取足夠，于是自然的收回來正坐。

“沒什麼。”楊戬琥珀色的桃花眼萃潤的一彎，身體微微後仰，姿态慵懶的剛才隻是尋常對話。

接着我感覺到自己落空的手半路碰到東西，下一瞬便被溫暖吞噬，掙脫不開的圈進他人的手心合攏，溫吞的、不容拒絕的，蓋放在腿上，将剛才的局面颠倒過來。始作俑者面色正義，拖長尾音，混淆視聽地撒嬌道：“我的臉溫度不夠燙了——”

“……我的手夠燙了。”我慢慢說。

“我知道。”

他笑着答，實際行為卻是直勾勾盯着我沒有想放手的意思。

知道什麼了？

楊戬單純圈住我的手沒有動，明明與白日的場面無二般差别，此刻交握場景重現的無端多了幾分道不明的氛圍萦繞。

我的眉心微動，餘光注意交握的地方覺得此刻的情況些許的微妙，又礙着莫名升起的勝負欲認為目前誰先動誰便輸了，我沒将手抽出來，盡量忽視蒸騰熱意的傳遞。

楊戬接下來沒有說别的，半阖下長長翹翹的睫毛掩蓋了眼睛裡的神思，朦胧的月光細細碎碎地照得人看不清他。

空氣一時古怪地安靜，安靜到我不自覺分散精力關注其他細微的聲響。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被起伏的月白衣襟吸引，視線落在寬闊肌群撐起的線條，随着起伏的呼吸向下隐沒至腰腹，腦海裡不合時宜地重現曾經注視過的光景，飄浮為一句話——

楊戬的身材很好。

再是不可忽視的此刻有源源不斷熱源的重疊之地，與白日在起居室觸感不同的是現在中間多了一層皮革手套，此刻隔着皮革的紋路将溫度印記手心。

除了滾燙的溫度傳遞的，還有描摹出的紋路樣式，長年握兵器手心積了厚繭變得粗粝的指腹與上好布料有了磨損的皮革，粗糙的繪面與柔軟又有力跳動的脈搏細節，都一一從交疊的地方，随着溫度傳到我的腦海裡勾勒出形狀——

楊戬的身體很健康。

耳邊近到是風拂過枝葉輕微的摩擦，圈養的鯉魚遊過湖面蕩起的圈圈漣漪，遠到好像能聽到山底人們因為節日延續的愉悅。

以及岑寂無人走動的走廊唯二的……心跳聲。

真奇怪，明明是料峭的寒風吹來，我卻感覺到臉頰發燙。

莫非體溫傳遞的也會叫人神志不清，感官錯亂。

還是我真的喝醉，現在是真正的醉意上頭，明明天地間是正常的運行，我卻覺得腦袋被熱量蒸騰的快要眩暈，無法呼吸。

都怪紅绡給我看的那些話本子。

楊戬怎麼還不說話……

我因為長久地凝神等待，心思逐漸被吊的七上八下，時間越長，我愈加摸不清他現在是什麼心思，反而因為風吹的灼熱而有些難扼。

難扼到……第一回想要認輸地先抽回手。

楊戬似乎察覺到了我的心理松開籠蓋的手，讓我在夜色的清涼中喘過氣來。

可是下一秒，放松的心态驟然提起——

他揉捏我的指尖順至掌心，撞進我茫然的神情，唇角極輕地勾了下，瞧不出是什麼意味地說：“我們去一個地方。”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由着他牽我的手領路，走了一會兒才想到問去哪。

他默不作聲，似是沒有聽到，帶我慢慢穿過長長的走廊。

月路下的人影幢幢，風聲安靜地恍若能聽到前進的路上布料交疊細微的響動。

……還有我怦怦跳動的心跳聲。

真是奇怪，我本不該這麼被動的。

我應該要直接抽回手，平心靜氣跟随着去往目的地，而不是現在被人牽着，被動的跟随抵達一個未知點。

可是我現在不想抽回手。

任楊戬牽着我走了一段七拐八繞的路徑繞出湖心亭，路過有指路燈引的庭院，避開了可能會迎面相遇的三兩人群，抵達了一處院落。

更準确一點，是它旁邊一棵約兩丈半左右還在淩寒開花的臘梅前，樹上因為寒冷凝結出了冰霜，襯得梅花更加地豔麗不屈，堅韌不拔。

我與梅樹遙遙相望，瞧不出來它還有什麼奇特之處後放棄追尋，扭頭看他。

出了屋檐的遮擋，少了欄杆的倚靠，站在開闊的屋外，又礙于不遠不近的距離和身高差讓我不得不擡起頭來仰視對方，隻能看到月光下晦暗的半邊側臉。

楊戬依舊什麼話都沒說。

我抿了抿唇，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盯斜出稍矮的梅花枝反思我自己為什麼突然會産生這樣的變化。

“月色不止是襯景。”

在我胡思亂想分|神期間，頭頂傳來溫潤的字句，打破了長久的甯靜。

“我想，月色美麗在等到了它所想等到的人。等待的過程是美好的，等待到的結果更是錦上添花。”

楊戬不疾不徐地娓娓道來，擡手柔和地撫去我眼前出神望着的梅花上的雪吸引我的注意，然後——

“咔——”

動作迅捷地将它折斷。

“……”

我頓住，擡頭奇怪地盯着他。

繼而變成了怔愣。

楊戬與沉穩聲音相反的是此刻一向從容的面貌多了分忐忑，臉頰帶着幾分羞澀的紅暈，但是溫柔含情的桃花眼是認真的，可以說是比以往都要正經，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我，微微向我傾俯身體。

我的發髻有點動搖。

他小心翼翼又帶點虔誠地将梅花别在我的發髻上。

像小船輕輕地觸及岸邊着了陸。

他很快退開，清亮的雙眸微彎，我看到了這雙眼睛裡照出來的我自己。

“……”

刹那間，我突然覺得平靜的湖面被蜻蜓點過泛起轟然大波。

我伸手摸向發髻上的梅花，笑了一下：

“楊戬，你比我想象中的更貪心。”

楊戬頓了頓，狡黠地望着我反問，“你會喜歡嗎。”

明眸皓齒，又胸有成竹地肯定答案。

直到現在，我才意識到楊戬不是不夠貪心，是貪心的想要我意識到這份不安好心所給出的回應。

隻要我意識到他對我感情發展的僭越，還沒有做出其他的反應，自然就達成了他的目的。這哪是不貪啊，明明是太貪心了，還不手軟。也難怪那些老對手一直對小福包懷恨在心，總是散播他的謠言。

而我本就無限縱容他的一切行為，隻是答：“隻送現折的梅花枝也太敷衍了。”

楊戬的眼睛突然變得更亮了，我又道：“你過來點。”

楊戬照做的靠近我還想說點什麼，而我順從此刻的本心張手擁抱住他，那種過熱的、飽和的溫度一下子将我淹沒，我聞到了白日在寝殿聞到過的太陽烘烤過和烏木沉穩的味道。

所擁抱的軀體僵硬了一下，但他總是能很快做出反應地順俯下身體，讓我很輕松的不用踮腳，将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輕輕地，手臂環住肩背，像他之前擁抱我一樣。

我想到他之前的得寸進尺誣告人，輕聲辯駁：“這回才是我想抱你。”

他順着将頭搭在我的肩窩上，手攬住我腰背，仿佛要把我深深嵌進懷裡一般直白表露自己的心意，得了便宜還賣乖，沉悶地笑道：

“嗯，你想。”

熱氣隐隐約約地撲灑耳邊，有點癢。

我對我的未來其實沒有太多的想法，隻想要順從此刻當下的心意随波逐流發展。

在搖曳的湖面裡我第一回對自己的将來有了困頓躊躇。

多出了生理意義上素未謀面的母親、呆在錯亂的時間線裡等待還未出生的我，參不透的因果，目前活得還算自由平安、與都滿相悖的時間線環。

還有未來靈氣真的衰減，事态将變得波詭雲谲。

多重因素交雜，讓我一時産生了困惑。

可是真相向來觸手可及，隻是我不願意去深究，總是等待時機推動讓我明白。所以現在沒有什麼好困惑的，無非未來就是明白鬼和無知鬼的區别。

我感受着此刻溫暖的擁抱，想了想需要順應當下的情感，

我很記仇的。

不排除楊戬重逢後幹的想要把我鎖梅山沒達成的事情，在吃飯上辣麻我還笑話我這事上我覺得我能記一輩子，所以之後來梅山興緻缺缺都有迹可循。

沒想到現在剛好用來釣人磨心思。

于是我極為殘酷地往楊戬高興的心上潑冷水：

“既然是你說的等待很美好，結果隻是錦上添花，你再等等吧，我還沒消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