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就是那個小姑娘。”蕭晏舟順着劉柱的手望去，一個單薄瘦削的身影被包圍在人群中，微笑着布施。

透過絲絲縫隙，蕭晏舟識出那是張斂，站在一旁幫忙的是張芥。

懸着的心放下，蕭晏舟站在原地，看黑雲忽散，聽劉柱講昨天發生的事。

天際殘留夕陽餘晖，又是該布施的時辰。

一群牛高馬大的壯漢卻圍上來，振臂高呼：“糧食根本不夠過冬！殺賊人，發餘糧！”。

劉柱前腳剛去臨時倉庫清點餘糧，後腳那幾個潑皮便踩着泥濘殘雪闖了過來。

彼時的布施棚人手暫時不夠，隻有張儉一個五旬老頭和另外兩人。

張儉在赤诃見慣了這種撒潑的無賴，正準備同往常一樣。無奈他忘了，這裡不是赤诃。

赤诃百姓肯聽他的，是因為張儉為赤诃奉獻了一輩子，是赤诃真正的父母官。

張儉佝偻着背将木鬥護在懷中，粗粝的雙手死死扣住邊沿——這是今日最後半鬥糙米。

為首的那幾人，用自己的力氣，使勁推搡着想要拿走多餘的糧食。

張儉踉跄着後退，後腰撞上糧櫃時卻聽見空蕩蕩的回聲。

“莫不是耍弄咱們？”為首的黑臉漢子猛拍木案，震得陶碗叮當亂跳。

他身後兩個瘦猴似的潑皮徑直用肩頭撞開攔阻的張儉，粗布包裹的棍棒在棚柱上敲出悶響。

“官倉老鼠偷了糧，倒要餓死我們這些正經百姓！”黑臉漢子突然轉向人群，敞開破襖露出嶙峋肋骨，“橫豎都是個死，何不拼條活路？”

凍僵的手指在寒風中蜷縮又伸展，褴褛的人潮開始湧動，像浸透雨水的危牆緩緩傾頹。

天災撕開僞善的畫皮，偶有迸發驚天動地的善意，更多的是那些蟄伏經年的怨毒與貪婪，啃噬着人與惡魔的疆界。

災難中的人心最不可估量，有時是驚天動地的善意，更多的是惡意的不斷膨脹。

激蕩的言語最是鼓動人心，不少人恍若迷眼失智，躲在衆人之後肆意狂言，抒盡長久積壓的怨氣。

可是也不乏慧眼明眸之人，混沌中撕開迷蒙，灑下片刻光明。

兩撥人嘶吼扭打糾纏着在一起，棍棒敲擊肋骨的悶哼在茫茫殘雪中回蕩，刺進不遠處來看望夫父親的張斂耳中。

混亂中張儉依舊撕扯着喉嚨，叫嚣着停下，無奈眼前的混沌隻能看見天地血色和扭打的人群。

無聲地悶哼泯滅在塌陷的竹篷。

“爹！”張儉趴在殘雪中，仰頭看着人影中飛奔向自己的女兒，嘴角溢出淋漓鮮血，嘟喃着：“快走啊。”

張斂趁着混亂，幼小的身姿穿梭在一片厮殺，眼眶懸着晶淚上前扶起她爹，将人快速轉移到安全的地方。

随後使勁全力掀翻已經煮好的糧食，滾燙的熱粥瞬間騰起迷霧，地上的殘雪“噼啪”作響，驚醒扭打的兩撥人。

借衆人怔愣之際，張斂大跨步輕巧伶俐地翻身上桌，瘦削的身姿瞬間高昂，圓潤的面龐聲音清脆：“諸位若是執意争搶，今後一滴糧食都不會有！”

底下的人仰首看着居于高位的張斂，小小的身軀迸發激昂的能量：“我張斂在此說到做到！”

不少人惶恐對視，随手抄起的家夥棍棒緩緩放下，“哐當”墜地。

這話直插心口，若是真的不發糧食，自己一家老小怎麼辦？

一陣窸窣，人心開始動搖，張斂繼續：“張斂知曉諸位憂慮，赤诃因雪災變成一座空城，相信諸位也不願看着同樣的事發生在恭州，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若是抓住賊人，我會向公主請賞！”

又是有賞又是既往不咎的，哪有人還會榆木腦袋般往前湊？

“是他！剛剛就是他鼓動的我。”

“抓住他，向公主請賞！”

為首幾人看情況不對，雞賊對視一眼，轉身就跑。

身處黑暗之中，自然知曉誰将自己帶入黑暗。

衆人合力，将幾個五大三粗的人制服。

張斂自是知曉，公主怕是沒閑暇管這檔子事，于是拿出自己的私庫作為獎賞，算作事了。

随後将人緊綁在重搭的竹棚柱上，日日夜夜隻聞着粥香。

衆人見三人日益消瘦的面龐，哪還會有人搗亂，都乖乖排隊領糧去了。

原來綁着的這三人是這用意，蕭晏舟偏頭看着臉色泛白，嘴唇青紫，虛弱垂首的幾人。

蕭晏舟揮手讓劉柱去忙，自己踏着灰泥地朝張斂走去。

張斂張芥兩人忙完，扭頭卻發現蕭晏舟笑得明媚，手執木勺舀着清粥給百姓布施。

雲三在一邊幫忙。

隻是她身後還跟着一個做輪椅的人和一個冷臉侍衛，輪椅男的眼神就差黏蕭晏舟身上了！

蕭晏舟忙完已是殘陽敗雪，她深呼出一口濁氣，扭動着脖頸兒，活動着身軀朝張斂走去。

陸允之趕忙放下折扇到腹前，兩手滑動輪椅跟上。張斂也不多問，挑眉一臉奸笑，跟着蕭晏舟往前走着。

蕭晏舟卻恍若無人，望着遠山黛青，自顧自和張斂說着：“張大人現在怎麼樣了？”

“沒有什麼大礙，醫師傷到腿骨，好好休息便可恢複。”

懸着心放下，蕭晏舟松口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張斂露齒揚起笑顔，神色平靜：“早就習慣了。”

蕭晏舟倒是像意料到般，挑眉跨過一塊石子：“猜到了，赤诃之前發生過類似的事吧。”

一聲輕笑，蕭晏舟和張斂回頭，隻見陸允之掩面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