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晏舟廣袖翻卷,“百官同心,三品以上納歲俸四成,餘者二成,亦可以糧抵銀。此外再抽二成用作收購桐油布,保溫育秧!”
此言一出,朝堂又亂了。
“荒唐!糧食不買!收購什麼油布,這勞什子難道可以吃麼?!”
蕭晏舟轉動眼間眸光,掠過皇帝的平靜的臉色,目光最終停在說話的禮部尚書上,眼底冷意如劍刺進衆臣眼底:“以糧赈災,乃是權宜之計!恭州地氣陰濕,桐油布覆田可保地溫,待化雪後搶種春麥尚有一線生機!”
話語不留情面,孫尚書老臉一紅,怒氣沖沖地用顫顫巍巍的手指着恒安,要反駁什麼:“你…你!”卻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十分之四啊!那可是十分之四啊,我可怎麼回去向一府的人交待啊。”
話如利刃,深深刺痛蕭晏舟的心,冷笑一聲:“九品縣丞祿米五十石,銀錢兩千有餘,縱是頓頓珍馐,尚餘半數。如今取十之四濟災,竟比剜肉剔骨還痛嗎?!
聲音震耳發聩,威懾在每個人心頭:“諸位難道要眼睜睜看着子民飲血啖肉嗎!?”
滿朝文武齊刷刷矮了三分,紫金玉冠下滲出細密汗珠。
景文帝冕旒微動,雪聲簌簌下,帝王低笑如冰刃出鞘:“衆卿忠君體國之心,朕素來知曉。此事就這麼定下,每官十分之四的俸祿,三日内交與戶部尚書。”
一直靜默無言的戶部尚書上前作揖,開口說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微臣領旨!”
蕭穆使了個眼色,示意蕭晏舟繼續:“其二,談判。如今正值多事之秋,烏蘇糧援必須暫緩。雪患可作緩兵之計博取同情,又得讓他瞧見邊關将士的兵甲。此等差事,非口含砒霜,手捧花蜜之人不可為。”
連景文帝也正襟危坐,雙唇緊抿成線,硬朗的臉龐上眉頭緊蹙,隔着冕旈都能感受到天子淩厲的氣勢。
她一言不發站在階下,頭微微上揚,墨色眼眸平靜如水卻在看到皇帝的那一刻水卻在一瞬間化為堅冰,寒氣逼人。
祝辭站在恒安斜後方,眼尾一眯,探索的目光直直朝着恒安看去。
察覺目光所示,蕭晏舟輕輕扭頭,眸光忽轉,似寒潭映月,朝着祝辭一笑,這不笑還好,一笑給他吓得心下一驚。
蕭晏舟廣袖迎風展開,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平靜開口道:“兒臣舉薦新科狀元——祝辭。”
衆人探索的目光朝向祝辭射去,祝辭掩下心間悸動,嘴角微微抽搐,暗道“果然”。
他淩厲的眉眼卻因微笑增添幾分溫潤,開口緩慢卻堅毅非常:“刀懸頸側,微臣願往!”
此事看似是青雲梯,實則是斷頭台,成功名留青史,流芳百世;失敗泯滅黃沙,散于塵煙。
聽此言,滿朝文武皆松了口氣。
可是這些事總要有人來做,如若無人,邊關如何?将士如何?百姓如何?
亂世之中,誰人不想活?可不是人人都能活。
上位者總是為何存在,千百年來都是如此。
蕭穆緊皺的眉頭稍稍放松,終于露出今天的第一抹微笑,不知道是為皇位還是為流離失所的百姓,“既如此,那便擢升祝辭為鴻胪寺丞,出使烏蘇!”
“微臣領旨。”祝辭摩挲着溫涼的木笏闆,眼神泛起堅毅。
談判人選确定,蕭晏舟心下大石落下一半:“其三,赈災。當效大禹疏浚之術!往年治水重在洩洪,今朝抗雪貴在疏導——種子和糧食一并發放,油布保溫育秧,方能保證糧食播種豐收。
此法引得前朝幾位重臣頻頻點頭,殿内藻井下回蕩着安定侯陸邵爽朗的笑聲:“好個環環相扣的謀略,不愧是太師之徒啊!”
蕭晏舟轉眸望去,那人眉骨似劍戟出鞘,偏生桃花眼尾微挑帶起三分風流,宛若無邊山色——分明是殺伐果斷的戍邊悍将,卻生了張能讓上京貴女擲果盈車的面容。
“侯爺過譽。”她颔首緻意。陸邵眼底笑紋漾開的刹那,蕭晏舟仿佛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影。
說話間,偌大的朝堂傳來陣陣窸窣,不少朝中重臣,眼神陰霾像在密謀着什麼。
本來就蒼老松垮的皮膚因為皺眉蜷皺在一起,眼神也由當年意氣風發,叫嚣着報國夢的清明到現在的渾濁,眼眶裡裝的都是利欲,年少時的自己仿佛刹那黃粱。
群臣中末列的一位大臣顫抖着開口,話音随着笏闆輕顫,仿佛每個字都在齒間磕碰:“這...這般金貴的糧種,豈、豈有餘量?”
冷汗順着花白鬓角滑落,執笏的手抖得厲害,時不時拽着寬袖去揩額間濕痕。
蕭晏舟冷眼瞧着那瑟縮身影——雖擺出诘問架勢,眼風卻總往右上方飄,倒不似真要阻撓實施。
這般戰戰兢兢的模樣,倒像是被人從朝班末列硬推出來的擋箭牌。
蕭晏舟将目光轉向那人的背影。
他身姿挺直,不似同齡人那般佝偻,墨發中夾雜幾根白絲,光光是站在那就能感受到不怒自威的凜冽氣勢,這是半生朝堂磨練出來的氣質。
收回目光,蕭晏舟清潤的嗓音卻如驚雷,“皇室農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