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落激起千層浪,可是那背影仍是鎮定自若。
一聲聲看似義正言辭的斥責聲回蕩在蒼穹之下。
“陛下聖明!”烏紗帽叩地的悶響驚起梁間雀鳥,“天家禦田供奉太廟皇室,若與赈災糧混作一談,禮法綱常置于何地?天家威儀豈容踐踏!”
方才還佝偻的身軀此刻繃如勁弓,鶴發下的雙目精光四射,倒似回光返照。
九五至尊的瞳孔裡翻湧着旒珠也遮不住的陰寒之色。
蕭晏舟垂眸數着青玉磚紋,忽的蕭穆斜倚金椅,看似慵懶随意,她卻一眼看出深埋眼底的不甘。
她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魚兒上鈎了。
“朕聞皇室農莊每年存種頗豐?”
“陛下聖明!除祭祀外,皇室農莊建造冰窖、暖閣各十餘座,保證宮中日日皆有鮮美佳肴,今有餘種尚可播種千頃。”
階下蕭桐威眸流轉,像極先帝指點江山的模樣。
此人乃是景文帝親弟弟蕭桐。生母乃是當今皇太妃,不僅容貌像極了先皇,亦是先皇生前最寵愛的小皇子。
先皇對這個兒子可謂用心,死之前還特意給他留好了退路,掌管皇室農莊不算,最富庶的揚州還是他的封地。
蕭穆毫不懷疑,如果他不是嫡子,這皇位無論如何是輪不到他的。
思及此,蕭穆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撫上盤龍金椅,冰冷的觸感沁入心底。回過神,他又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無論怎樣,如今龍椅上的他才是真正的萬人之上!
不甘的思緒消散殆盡,思慮再三過後,蕭穆終是拍闆定音。
“順甯王聽令,即日起清點餘種,除太廟祭祀所需外,盡數交予戶部,連同糧食一同送往恭州。”
“微臣領旨!”蕭桐叩地。
蕭穆身姿挺直,一改之前的慵懶随意,急不可耐的樣子,“快說說最後一條辦法。”
蕭晏舟掩下冷笑,目似寒江,彌漫的層層霧氣掩蓋淡漠,掠過朝中衆人,最終目光落于她的父親身上,一翻話擲地有聲:“其四,治貪——剜毒瘡、清朽木!
壓抑心下悸動,身側的盤龍金柱映照蕭晏舟滿臉堅毅,她廣袖振起:“陛下,該治治大邯朝堂這身貪腐膿血了!此番雪災,上月恭州刺史八百裡加急密奏,需糧食一百二十石,為何呈至禦前的奏折變成一百五十石,這多餘的三十石,戶部尚書是要密養吞金獸嗎?!”
她忽得轉身,眼神如淬盡寒霜的利刃向戶部尚書射去。
餘音回蕩在朝中每個人心頭,木梁間積塵簌簌而落。
魏柏紫袍下的雙手已浸透冷汗。他看上去相當鎮靜,實際上腿已經是止不住的顫抖。
不過依靠混迹多年朝堂的經驗,他迅速冷靜下來,混沌雙眼盛滿怒意,兩手順勢往後甩,飛禽朝服的袖口高揚:“無知小兒,休要信口雌黃!且不說你如何得到密奏,前不久烏蘇進犯西北,向朝廷請求增備糧食,諸位大臣和陛下商議過後才把撥給恭州的糧食縮減至一百二十石。”
說完尋求庇護的雙眼看向蕭穆的方向,皇帝微微颔首:“确是朕親口下的旨意。”
肯定的回答,讓魏柏呼出口濁氣,眼神飄忽不定,匆匆掠過隊列中為首的那人。
那人身姿依舊挺拔如松,從頭到尾一個眼神都沒給。
蕭晏舟丹唇微勾,笑意如淬了毒的罂粟在嘴角綻開,眸光寸寸生寒,一步步向魏柏逼近:“照你說的,戶部真的撥了一百二十石,亦或是恭州真的收到了一百二十石?!”
這問題看似是問魏柏,實際上,蕭晏舟陰冷的眸光從未過如今的百官之首——李青珏。
而他,在聽到那句話的瞬間,身體顫栗,若不是蕭晏舟居于後位,否則定可以看清他清秀俊逸的面具下出現的微微裂痕。
很明顯,不止是魏柏不确定,甚至連李青珏都無法确定。
魏柏說話時明顯底氣不足,喉結上下滾動,聲音如蚊蠅細語,“回禀陛…下,戶部…确實撥了一百…二十石。”
接下來話卻讓整個朝廷的本就劍拔弩張氛圍沉入谷底。
“陛下!據微臣所知,送到恭州的糧食不過八十石,而邊關糧食也不過為一百石!”
朝中刹那間寒意侵襲,滿殿沉香壓不住皇帝眼中的肅殺,他的眸子越來越沉,遮天蔽日。
魏柏聞此言亦是瞳孔猛的一縮,唯有僅剩的理智同蕭晏舟對峙:“證據呢,空口白牙,陛下就會相信你的話嗎?!”
話是這麼說,可是大家觀陛下陰恻恻的神情,像是信了大半。
而堂下的李青珏,光袖中的手攥緊又放下,終究按耐下開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