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氣氛一派肅穆。
就在前一天,溫煦緊急召集各将領,在營帳内商議各項部署。當夜,連同溫漸尋在内的一衆将士便被召集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組成了溫煦口中的“沖鋒隊”。
按照溫煦所說,這支隊伍需要在深夜秘密埋伏在敵軍的必經之處,并将随身攜帶的炸藥放置于提前設好的陷阱之中,而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非常簡單,待到敵軍隊伍經過此地時,将炸藥引爆便好。
溫煦說完後,衆人卻陷入了一陣沉默。
林緻風皺起眉,無言地看了一眼溫煦,似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把話都咽進了肚子裡。
可那些被召集起來的将士卻裝了滿腹疑問,漸漸騷動起來,溫煦喝了口茶,神色淡定。
終于,一名士兵忍不住了,他走上前行了禮,随後開口問道:“敢問主帥,這就是您做出的所有部署嗎?”
溫煦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子,并未擡眼:“諸位若有疑問,請直言。”
“這...”那名士兵猶豫片刻,還是暗自歎了口氣,“軍令如山,屬下不敢。”
眼見着連出頭鳥都蔫了下來,其他人也因忌憚溫煦身後的鎮南王而不敢開口質疑,鎮南王就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将他們這些無名之輩壓得喘不過氣,可誰又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送死呢?
溫煦又飲了口熱茶,慢慢道:“既如此,那各位便出發吧。”
“你為何如此部署?”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在營帳中激起一片漣漪。
溫煦一愣,循着聲音望去,遙遙和溫漸尋對上了眼。
“...什麼?”
“在敵軍必經之處設下陷阱,此計再平凡不過,你憑什麼認為它可為我軍取得決勝?”溫漸尋定定地看着溫煦,繼續道:“敵軍的必經之處同時也是我軍的必經之處,主帥又憑何認為對方不會同樣埋伏在那裡?”
“......”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溫漸尋的臉上,心裡不約而同地閃過了一個念頭——“這小子可真有膽量。”
溫煦看着他,眼中似有深意,最後卻隻是說了一句:“我自有考量。”
溫漸尋則道:“若是僅僅如此,恐怕難以服衆。”
“......”溫煦重重地擱下茶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軍令如山,你隻管領命去做,一切後果皆由我承擔。”
他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其他人就是再不願意也不敢忤逆,全都默不作聲地收斂起了不情不願,悄悄地關注着這兩人的交鋒。
不過說實在的,這也算不上什麼交鋒,一個是鎮南王世子,如今戰場上的統帥,一個則是名不見經傳的小士兵,雖說他好像是立下了不少戰功,可這也和溫煦差得遠呢!
在他們心裡,溫漸尋充其量就是膽子大罷了,即便他把所有人不敢問的都問了,但結果肯定都還是一樣的,沒什麼用。
如今看來,更是不如不問。
聞言,溫漸尋反而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嗤笑一聲,垂下眼不再去看他:“軍令如山...既然主帥都這般說了,那屬下...也隻能領命。”
溫煦不自覺地皺起眉,藏在袖底的手緩緩握緊。
被編入“沖鋒隊”的衆将士們紛紛領命離開,溫漸尋走在最後,他剛剛伸手撩開簾子,身後的溫煦便開了口。
此時的溫煦看起來有些焦躁,甚至都顧不上周圍還有其他人在場,他張開口,想說的話到嘴邊卻又退了回去,他斟酌一會兒,隻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漸尋,你相信我。”
溫漸尋頓了頓,沒有回頭。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氣氛十分凝重。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走上的是一條不歸路,也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溫煦那麼聰明,做出的部署不可能隻是讓他們來布個陷阱,說不定所謂的“沖鋒隊”隻是這場大戰的開胃小菜,給諸位嘗嘗鮮罷了。
說是“敢死隊”也不為過。
可戰場之上不容逃兵,他們不能逃,更不會逃,與此同時,也心存僥幸。
萬一這場仗沒有我們赢不了呢?
萬一溫煦能保下我們呢?
萬一我沒死呢?
溫漸尋搖搖頭,将亂七八糟的思緒扔到腦後,擡眼看了看朦胧夜色,美得凄涼。
......
人在陷入絕境之時,最後閃過的念頭定然是心中最難割舍的那抹執念。
愛财之人在最後關頭仍想握緊錢袋。
貪權之人在混沌之間仍想爬上高位。
惜命之人在恐懼之中仍想求得一線生機。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可在被事先埋伏在山野中的敵軍重創,迫不得已提前引爆炸藥的那一刻;
在哪怕持着劍也站不穩的那一刻;
在他重重倒下,耳邊陣陣轟鳴,鮮血涓涓橫流,和泥土一齊糊了滿臉的那一刻——
溫漸尋想的不是榮華富貴,不是羅绮懷那恍若道破天機的無情之語。
而是那年上元佳節,為他放了一盞河燈的某人。
那人的側臉被花燈映襯着,很溫柔,很好看。
溫漸尋的視線與神智漸漸模糊,直至陷入一片徹底的黑。
“我...還能與你再見一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