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王那日的話語再次響在耳邊。
“你大哥身子骨不好,成日靠湯藥吊着,近些年來才剛有了些起色,把這重任擔在他身上,本王是萬萬不敢的。”
這是一句能讓溫漸尋不得不随軍出征的理由,是一句能讓鎮南王心安理得的借口。
這是一句謊言。
溫漸尋眯起眼,感到心髒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他看着溫煦,嘲諷一笑:“曾經不是,以後也更不會是。”
說完,他退後幾步,沒有絲毫猶豫地大步向營帳外走去。見他這般,溫煦怕以他的性子會惹出什麼亂子,趕忙站了起來,低聲喝到:“能為聖上出征,乃是我族無上之榮耀!父親命你前來,定然有他的用意,倘若你能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等到此間事了,聖上定會賜你一官半職!”
溫漸尋靜靜地聽完了溫煦說的話,淡淡道:“你們怎麼那麼确定,我不會死在這裡呢?”
溫煦猛地一怔,似是沒想到溫漸尋會說出這樣的話,他還待再說些什麼,可溫漸尋卻不給他這個機會,掀開簾子,快步走了出去。
溫煦的那套說辭,他不會信。
什麼加官進爵,榮華富貴,都是借口罷了。
他在戰場上斬下的每一個頭顱,得到的每一個功勳,都将被鎮南王一族死死地握在手裡,與他半點兒關系都不會有。
可那又能怎樣呢?
偌大的軍營中人來人往,溫漸尋站在角落裡,感受着風帶來的溫度,忽而又想起了黎府對街的那棵樹。他與黎歲落訣别的那日,樹葉便早已落了一地,如此算來,再次相見時,又會是何種光景呢?
會是枝葉繁茂嗎?還是草木蕭疏?
或者說,還有機會再見嗎?
溫漸尋閉上眼,忽然有些後悔對黎歲落說了那種話,以後可謂是一點兒念想都抓不住了,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隻是......
他蹙着眉,從唇角中溢出一聲輕歎,小聲念道:“很想你。”
“你很想誰?”
一道柔媚的女聲猝不及防地響起,溫漸尋迅速睜開眼,循聲望去,見一素衣女子在不遠處席地而坐,身前橫着一張古琴,正噙着笑看他。
這附近有不少人,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個憑空出現的女子,哪怕是在她身旁經過都不會有半點停留,就像是什麼都看不見一般。
溫漸尋觀察片刻,這才又驚又疑的确定了一件事——隻有他能看見眼前這人。
“小郎君,可真是癡情啊。”羅绮懷調笑道,“你且放心吧,黎府那位公子可好着呢。”
見她提起了和黎歲落有關的事兒,溫漸尋立即警覺了起來,他緩步走到羅绮懷的身前,微微傾下了身子,低聲質問道:“你是何人?”
“郎君怎麼不記得妾身了?”羅绮懷垂眸,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妾身可是您日後要迎娶進門的世子妃呀。”
溫漸尋:“......”
他本想轉身就走,可又實在想知道那句“黎府公子好着呢”到底是什麼意思,隻得強忍着定在了原地:“姑娘怕是認錯了人,你要找的是世子爺正在營帳裡烤火呢。”
羅绮懷笑了笑,道:“本君開個玩笑罷了,怎麼,還真不認得本君了?”
溫漸尋想了又想,還是對她沒有半點兒印象,隻得誠實地搖了搖頭。
“罷了,本君早有預料,所以才特意帶了琴來。”羅绮懷一邊說着,一邊彈奏起了驅魇音。
驅魇音有清心、止夢之效,能讓人迅速從夢境中脫身而出。一曲畢,羅绮懷擡眸看向溫漸尋,恰好撞上了他那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羅绮懷沉默半晌,試探道:“你可記起本君了?”
溫漸尋斟酌一會兒,答道:“...謝謝,很好聽。”
見狀,羅绮懷蹙起了眉頭,驚道:“你竟陷至如此地步?”
“姑娘,我不知你為何來此,雖然冒昧,但有一事,還望告知。”溫漸尋不願再與她周旋,直截了當地說道,“你與琴川黎府那位公子可是相識?”
“...萍水相逢罷了。”羅绮懷答道,“他和往常一樣,無甚差别。而本君此次前來,是來助你的。”
“助我?”
“見你如今這般模樣,告訴你也無妨。鎮南王那隻老狐狸讓你随軍出征,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和他的家族謀出路,你無論怎麼做,都不過是在他人做嫁衣。”羅绮懷道,“溫煦的身子已然痊愈,等到此戰結束,鎮南王就沒必要再留着你了。當然,就算他想留也是留不住的。”
羅绮懷頓了一下,随後一字一句地說道:“因為,你勢必會死在這場戰争裡。”
......
“琴川,今日雪。賞景之時,忽憶起與君相逢之日,甚是挂念。一别多月,君可安否?”
黎歲落擱下筆,心中萦繞淡淡愁緒。
雖然早就知道得知了此間真相,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寫下了這段文字,他看了又看,終究還是将這張輕飄飄的信紙壓在了層層書籍之下。
待到雪停之後,黎歲落獨自漫步到了那間廢棄庭院裡。
那棵樹的枯枝已經被雪壓斷了許多,不知來年春日還能否挺立起來。
今年的雪下的尤其早,也不知邊關那邊的天氣如何了。
自從溫漸尋走後,便了無音訊,也不知他是否吃飽穿暖,有無受傷。
積雪簌簌拂落,黎歲落看着眼前景象,忽然想為溫漸尋栽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