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溫漸尋就收拾好了行囊,跟着大軍向邊塞行進,路途雖坎坷,但好在他早已習慣這樣的日子,倒也不算難耐。
到達駐紮營地後,溫漸尋先去把馬匹拴在了馬棚裡,這匹馬是臨行前鎮南王親自為他挑選的,赤紅色之中帶着幾縷白色鬃毛,如半面妝一般,很是漂亮。雖然有些騎不慣,但這畢竟是戰場,刀劍無眼,他也舍不得把追影帶來。
溫漸尋摸了摸馬匹的鬃毛,轉身離開了。
邊境之地多風沙,溫漸尋眯着眼睛,伸手擋在了額前,就在他經過主帥營帳的時候,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熟悉聲音忽然傳了出來。
“此次出征雖沒有從前那般聲勢浩大,但想必邊關諸國早已聞得風聲,與其被動地等着他們攻過來,還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
這聲音聽起來并沒有那麼的中氣十足,甚至還透着幾分虛弱。溫漸尋一愣,稍微走遠了些,随後悄悄站住了腳步。
“這事兒自然用不着世子爺多說,‘何時打,怎麼打’,這才是關鍵。”語氣裡摻雜着急躁與不滿。
那人卻淡定自若,道:“将軍不必着急,晚輩心中有數,待到時機成熟,我自會告知三軍。”
“...哼,最好是如世子爺所說,不要讓我軍戰士白白丢了性命。”
“家父曾傳授晚輩許多戰場上的用兵之道,您盡管放心便是。”
忽而沉默了一會兒,被稱作“将軍”的人稍稍收斂了氣焰,道:“鎮南王身經百戰,我等自然不會有疑,那便勞煩世子爺了。”
那人笑道:“您客氣了。”
聽了這幾句話,溫漸尋的眉越蹙越深,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營帳裡的人就是......
“你是誰?鬼鬼祟祟地站在這裡做什麼?”
溫漸尋回神望去,一個士兵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面前,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戒備。
“主帥營帳,豈是你能随便來的?”
溫漸尋沒什麼心思和他周旋,道了句“抱歉”便擡腳欲走。可那士兵卻不想這麼輕易的把他放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大聲喝到:“兩軍交戰之際,我不能掉以輕心。走,和我去見主帥和将軍!”
溫漸尋條件反射地掙開了士兵的手,道:“你誤會了,我隻是湊巧在此處感悟天地。”
“我呸!你可真能瞎編。”士兵沖地上啐了口唾沫,“你要是再掙紮,就别怪我動手了!”
說完,這人果真要掄起拳頭,所幸溫漸尋并不想在這裡惹出事端,隻好擡手比了個暫停的手勢,無奈道:“這位兄台,你先冷靜些,我......”
“怎麼了?”
這語調溫柔極了,任誰聽了都覺得如沐春風,可溫漸尋卻仿佛如遭雷擊,冷汗從掌心蔓延開來。他緩緩轉過頭去,看見了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他足足怔了好一會兒,才幹幹巴巴地念出了一聲:“兄長?”
溫煦點點頭,微微一笑:“漸尋,你來了。”
溫漸尋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溫煦是鎮南王的長子,是鎮南王府真正的世子爺,也是他名義上的兄長。可溫煦自幼便身子孱弱,成年累月地靠湯藥吊着命,是注定無法替軍征戰的,這也是鎮南王不得已找了養子的原因。
可如今,這位世子爺竟然出現在了這裡,甚至還在主帥營帳裡談兵論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溫漸尋心覺不好,暗暗握緊了拳頭。
一陣風沙猝不及防地襲來,溫煦攏了攏身上的白衣,道:“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
營帳裡果真暖和了不少,爐子裡燒着炭火,把所有冷意都驅趕在外,溫煦走在前面,向坐在左側的人點頭緻意:“将軍久等了。”
許是常在邊塞生活的緣故,這人的長相有些粗犷,臉龐上寫滿了滄桑,下巴上冒着青色的胡茬,他瞥了溫漸尋一眼,道:“這就是世子爺要見的故人?”
“您說笑了,這位是舍弟。漸尋,快來見過林将軍。”
林緻風擡手示意溫漸尋不必多禮,随後道:“原來這位便是傳說中的小世子...不過,鎮南王此次竟然同時派了他兩個兒子來到這裡,可真是舍得啊。”
溫煦不慌不忙地答道:“家父此舉,也是為了鍛練我兄弟二人。而且,晚輩雖常年纏綿病榻,但卻擅用兵之道,舍弟則有一身好武藝,我們一前一後,恰能更好地報效家國。”
聽了他這一番話,林緻風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起身道:“鎮南王府的家務事我不便多問多聽,兩位剛剛相見,便先好好叙叙舊吧,我先告辭了。”
溫煦側身讓出了位置,恭敬道:“您請。”
林緻風一邊理着袖子一邊向外走去,在經過溫漸尋身邊的時候,忽然側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小世子,你可要小心啊。”
“......”
等到林緻風離開後,溫煦輕拍溫漸尋的肩膀,安慰道:“林将軍的性子向來如此,不必在意。”
溫漸尋抿着唇,眉頭緊蹙:“...我自然不會在意,因為此時我更在意的另有其他。”
過了這麼一會兒,溫漸尋已經徹底穩下了心緒,他緊緊凝視着溫煦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沉聲問道:“兄長為何在此?”
溫煦面色不改,道:“自然是奉命而來。”
“奉誰的命,來此何求?”溫漸尋步步追問,兩人之間的氣氛幾乎劍拔弩張,“你知我不是在故作玩笑。”
“......”溫煦扯了扯嘴角,卻是笑了:“漸尋,這裡是軍營,我既然已經來到此處,便不可再逆轉。你如此逼問自己的兄長,又是何意呢?”
“我隻是想得到一個緣由。”溫漸尋道,“久卧病榻的兄長,為何會在大戰之時出現在主帥營帳,僅此而已。”
“既然你這般想知道,我也沒什麼好隐瞞的。”溫煦轉身在太師椅上落座,目光不輕不重地落在溫漸尋身上:“我的身體早已痊愈,而這裡需要我,我便來了。”
“是鎮南王讓你來的。”溫漸尋肯定道。
溫煦歎了口氣:“他也是你父親。”
溫漸尋搖搖頭,一字一句道:“他不是。”
——“本王年老,上不得戰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