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歲落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要走了,在琴川待不了幾天了。”溫漸尋道,“走之前,來和你道個别。”
黎歲落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啞聲道:“為什麼?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溫漸尋“噗嗤”笑出了聲:“你的問題也太多啦,都說了我是鎮南王府的‘小将軍’,去打仗有什麼稀奇的,而且我又不是不回來了。”說完,他又補充道:“打完了就回來。”
“...平白無故,為何忽然要去戰場?”黎歲落蹙起了眉,“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
想來要與邊關諸國開戰的消息還沒有傳到尋常人家,溫漸尋想了想,還是決定先不告訴他為好:“我哪裡會瞞你什麼,隻是小打小鬧罷了,我過不了多久就能回來了。”
說完,他稍稍退後了幾步,和黎歲落拉開了距離:“我此番前來,是想來知會你一聲,現在話已經說完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啦。”
“等等,你...”
眼見着溫漸尋就要轉身離去,黎歲落忽然從心底升起了一陣莫名的無力感,樁樁回憶湧來,有什麼東西哽在心口,卡在喉嚨,堵得他胸悶不已。
那是層不敢捅破的窗戶紙,是在狂風驟雨中零落成泥的蒼蘭花。
那是他藏在心裡兩年,默念了千百遍,卻始終沒有說出口的字字句句。
黎歲落的雙手在衣袖下緊緊攥起,不知怎地,他總覺得有些話若是此時不說,便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黎歲落深吸一口氣,聲音微啞,飽含着某種複雜情緒:“溫漸尋,我......”
“黎歲落。”
溫漸尋停下腳步,開口打斷了黎歲落接下來要說的話:“很多年以前,在元夕的燈會上,你無意間碰見了一個孩童。”
黎歲落一愣,他看着溫漸尋的背影,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那個小孩兒是第一次過上元節,他什麼都沒見過,也不敢停留,隻一味地跟着人流走,還被擠得摔了一跤,差點兒被人踩到。”說到這兒,溫漸尋低聲笑了一下,“然後,你伸手把他撈了起來。”
“你人很好,給那個小孩兒拿了很多好吃的,還為他放了一盞河燈,你們一起坐在河岸,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你那個時候就已經文绉绉的了,那個小孩兒其實聽不太懂你在說什麼,但他還是努力地去聽了。”
溫漸尋的聲音很輕,語調也沒什麼起伏,他隻是在述說一件再平凡不過的故事,可黎歲落卻聽的很認真,薄唇緊緊抿了起來。
“當然了,你們沒多久就分别了,可你卻給那個小孩兒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挺奇怪的,是不是?”溫漸尋道,“明明隻見過一面,便對人家念念不忘,這世上的感情究竟是個什麼道理,他到現在都沒有參透。再後來...”
“再後來,他跟着鎮南王去了皇城,再踏上琴川的故土時,已經是很多年後了。”黎歲落猝不及防地接過了他的話頭,繼續道,“兩年前,我與他再次相見,是在一片茫茫大雨中,是嗎?”
“是。”溫漸尋答道,“那你呢,你還記得嗎?”
沉默許久,黎歲落終是搖了搖頭:“...抱歉,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
溫漸尋毫不在意地笑笑,道:“我就知道。”
黎歲落垂下眸:“對不起。”
“沒關系,你不用道歉。”溫漸尋擺擺手,“黎歲落,有些話既然已經藏了兩年,既然這兩年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改變,那就不必再說了。就算說了也隻會徒增煩惱,不是嗎?”
聽了這話,黎歲落莫名有些生氣,稍稍提高了音量:“你這是何意?”
“我什麼意思,你心裡如明鏡一般。”
“溫漸尋,你我馬上就要分别,你在此時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
“那我該說什麼?!”溫漸尋閉上眼,狠聲道,“讓你随我去戰場嗎?讓你留在琴川等我嗎?讓你抛下父母親友,不顧一切地和我走嗎?”他把手覆在眼上,聲線顫抖哽咽:“别傻了......”
黎府書香世家,黎歲落的父母都指望着他傳宗接代,為黎氏增添香火;鎮南王殺伐果斷,大權在握,把溫漸尋這顆棋子緊緊地攥在手掌心。
黎歲落能忍心忤逆雙親嗎?
溫漸尋有能力逃脫宿命嗎?
他們兩個之間,但凡有一人能勇敢地邁出那一步,都不會是如今的光景。
還不如借着這個契機早早斷了,也算得了解脫。
用盡全身力氣穩住了心緒,溫漸尋拭去淚滴,沉聲道:“不過是情淺緣淺,你我到此為止,還有...”
“你忘記了也沒關系,因為我也很快就記不得了。”
......
溫漸尋走了,黎歲落沒有挽留。
他愣在原地,半晌挪不動腳步,直到露薇找了過來,他才動了動:“...怎麼了?”
再開口,已是沙啞無比。
露薇卻一改往前的模樣,目光沉靜,緩緩道:“生離死别之前,都是有所預感的。瞧瞧,多可憐的一對兒有情人啊。”
“什麼?”黎歲落心道不對勁兒,側首看向了她。
露薇說道:“怎麼,不認得本君了?黎仙師,你可真夠入戲的。”
“!”
此話一出,黎歲落的腦海中一陣電光火石,就像猛然回神一般,過了片刻,他看着露薇的臉,一字一句道:“你是,羅绮懷?”
羅绮懷打量着他,似笑非笑:“怪不得本君說要那位小郎君留下時,你的情緒那般激動。原來,你在肖想你的小師弟啊。”
黎歲落不自在地避開了她的視線,卻是沒有否認。
見狀,羅绮懷收斂了笑意,單刀直入地說道:“本君見你可憐,特來此助你,隻要你同意留在這裡,本君就能更改你與他的結局。”
黎歲落覺得有些好笑,道:“可憐?府君真是說笑了。”
“說笑的是你。”羅绮懷道,“他此一去,必死無疑,你若不想他死,便隻能留下,本君會為你們掃清所有障礙,讓你們在這個世界幸福地生活下去,如何?”
黎歲落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問道:“阿尋會死?”
可話一說出口,他便稍稍冷靜了下來——這裡隻是幻境,那個人不是溫漸尋。
羅绮懷看上去并不願在此與他周旋,隻是把一隻哨子塞到了他的手裡,道:“總之你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的,這些事的緣由你以後自會知曉,你若想好了,便吹響它,本君會來此履行承諾。”
說完,她又補充道:“他是生是死,都在你的一念之間,你自己掂量吧。”
黎歲落剛想拒絕她,可溫漸尋方才的哽咽卻不合時宜地響在耳邊,他頓了頓,終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多可笑啊。
葉子又被吹落一片,他站在秋風裡,不自覺地攥緊了手中的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