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炎炎夏日,天氣熱的出奇。
可蘇陵遊出生的那一晚,卻下起了瓢潑大雨,這雨潤澤了大地,為人間帶來渴望了整個夏日的福祉。
也就是在這一天,父親高興地告訴蘇甯弦:“弦兒,你有弟弟了。”
那時的蘇甯弦也還很小,差不多剛剛八九歲的樣子,作為蘇家的獨女,她并不懂所謂的“弟弟”具體是什麼含義,可當她看到躺在床上的母親和那個小嬰兒時,竟然哭了出來。
“弦兒,别哭,哭什麼?”
父親趕忙幫她把眼淚擦幹淨,不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又在想些什麼。
“...爹爹,娘親是不是很痛?”蘇甯弦一邊抽泣一邊說道。
躺在床榻上的母親聽了,也不禁流下了眼淚:“弦兒乖,娘親不疼。”
見狀,父親也紅了眼睛,但還是忍住了情緒,趕緊哄好了她們母女倆,等到蘇甯弦情緒穩定的時候,他摸着女兒的頭,對她說:“弦兒,一定要照顧好娘親和弟弟,知道了嗎?”
蘇甯弦對着那個皺巴巴的小孩兒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答道:“嗯!弦兒知道了!”
歲月如水般悄悄流逝,轉眼間,蘇甯弦便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才剛剛舉辦了及笄禮,蘇府的門檻就差點兒被說親的媒婆踏爛了。而此時的蘇陵遊卻正是最調皮的年紀,不僅闖禍闖出了圈兒,就連頭腦看上去也不是很聰明,把蘇老爺愁的整日歎氣。
蘇家是商賈世家,經商最重要的便是頭腦,其實蘇老爺也想不明白,家裡人世世代代都極其聰慧,怎麼到他這代就生出了一個蘇陵遊。
可蘇陵遊卻不以為意,他每日最大的樂趣要麼是到處玩,要麼就是纏着蘇甯弦到處玩。
雖然蘇甯弦很疼愛這個弟弟,但此時的蘇老爺已經有意無意地想要讓她學習經商之道,她深知自己将來有可能要接下蘇家的重任,作為女子,蘇甯弦最不希望的就是被旁人看輕了去,所以她隻好成日端個架子,不管對着誰都是一張冷臉,哪怕是蘇陵遊。
即便這樣,蘇陵遊還是很喜歡和蘇甯弦一起玩,可能是年紀還小,也不會看臉色,更不會記仇,所以兩姐弟的關系竟然出奇的好。
可沒過多久,他們所在的國家就出現了戰亂,蘇府幾乎全家被屠,隻剩下了被父母及時藏進地下密道裡的蘇甯弦和蘇陵遊,兩個孩子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躲了好幾天,中途幾度餓得失去意識,直到敵軍搜刮完府裡的金銀财寶,洋洋灑灑地離去後,姐弟二人才互相攙扶着,從密道悄悄離開。
接着,他們混進了一隊流民之中,這些人全都是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們雖僥幸保住了性命,卻失去了太多太多,明明還活着,渾濁的眼瞳中卻滿是死氣。
或許他們的靈魂早就已經和故土一齊死去,隻剩下一副軀殼,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這世間。
一路上風餐露宿,餓了就啃野草吞土塊,渴了就隻能祈禱附近有水源,或者能夠得上天垂憐,賜這群可憐人一場暴雨。
這期間死去的人不在少數,甚至有人餓瘋了眼,将毒手伸向了毫無抵抗之力的老弱婦孺,蘇甯弦和蘇陵遊自然也在目标之内,她沒日沒夜地護着弟弟,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閉眼,就會發生極其恐怖的事情。
但那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這些人已經瘋了,他們死死盯着這兩個脆弱的孩子,眼中冒着餓狼般綠油油的光,他們甚至能夠想象到鮮血的味道,咀嚼生肉時的感覺。
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東西,隻要能夠飽腹,隻要能夠活下去——
哪怕喪失了人性,淪為殘忍嗜血的怪物,他們也半點兒不在乎。
隻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蘇甯弦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柔弱,在這些人張牙舞爪地靠近的那瞬間,她極其冷靜又狠絕地抽出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沒有半分猶豫,狠狠刺入了為首之人的胸口!
那人沒有防備,雙目怒瞪,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誰敢傷我......”蘇甯弦緊緊握着沾血的匕首,把蘇陵遊牢牢護在身後,厲聲喊道,“誰敢傷我們!!!”
其他人先是一愣,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接着,目光便不約而同地落在了躺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上,他胸口淌血,不受控地抽搐着,這一刀刺得極深,他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這難道不是現成的食物嗎?
沉默了幾秒,衆人如同野狗撲食,迫不及待地将他圍了起來——
那場面實在太恐怖了。
哀嚎聲和撕扯血肉的聲音響徹天地,血腥味充斥鼻腔,蘇甯弦愣愣地看着眼前茹毛飲血的畫面,雙手顫抖着捂住蘇陵遊的眼睛。
“...别看。”她顫聲說着,卻忍不住地幹嘔,“阿陵,别看......”
這裡是地獄嗎?蘇甯弦茫然想着。
如果九重天之上真的有仙人,是否願意分下一點餘光,看一看這荒唐的人間土地?
直到最後,蘇甯弦和蘇陵遊也沒有去分食。
亂世之中,這樣的選擇或許很傻,但他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如果隻有這樣才能活下來,那他們還不如幹脆死在戰亂之中,和家人埋在一起,也好過為了苟活,而做出那樣泯滅人性的事來。
許是因為這天的蘇甯弦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接下來的日子竟沒人再敢來招惹她,這個女孩兒幾乎不睡覺,吃的也少之又少,竟還能暴起殺人,實在是...如同怪物一般。
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如今這般,蘇甯弦反而樂得自在,她和蘇陵遊就這樣輾轉許久,終于到達了附近最安全的城池,這裡還沒有被亂軍侵擾,是所有難民夢寐以求的庇護所。
甫一踏入城門,蘇甯弦便兩眼一黑,直直暈倒在地,蘇陵遊吓了一跳,扯着嗓子喊“阿姐”,惹來許多目光。
再次醒來時,她正躺在一張柔軟的榻上,這間房裝潢雅緻,不斷有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十分悅耳,緩緩撫平着她緊繃的心緒。
蘇陵遊趴在床邊,見她醒了,頓時激動地撲了上來,眼淚把她的衣服都打濕了。
剛安慰了蘇陵遊兩句,一位身着華服的女子便推門走了進來,她站在床邊,眼神中無悲無喜:“會跳舞嗎?”
“...會。”
“樂器呢?”
“會彈琵琶。”
“好,你以後就是我們樂樓的人了,簽過賣身契,以後上台演出,做的好就有工錢。”女子說完,目光瞥向一旁的蘇陵遊,“至于他......”
生怕女子會将蘇陵遊攆出去,蘇甯弦趕忙爬到床邊,懇求道:“他是我弟弟,可以留在樓裡幹雜活兒,不要工錢也可以,隻求您能将我們姐弟倆留在一處!”
女子冷哼一聲,算是同意了。
等到她邁着步子離去,蘇甯弦才從蘇陵遊的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在她暈過去之後,蘇陵遊哭得實在太大聲了,正巧樂樓的老闆就在附近,她看中了蘇甯弦這副好樣貌,便将二人帶了回來。
就這樣,蘇甯弦和蘇陵遊留在了樂樓,也算是有了安身之處。
可蘇甯弦想要的,還不止于此。
她每日拼命地上台,拼命地賺錢,想要把自己和弟弟一起贖出去。
皇天不負有心人,這一天,蘇甯弦遇見了傳聞中的幕海三秀。
完成師門交予的任務後,戚子楚非要拽着相裡澤和林曜塵去樂樓逛逛,這倆人拗不過他,便都别别扭扭地跟來了。
“咱們就來聽聽曲兒,你倆那麼緊張做什麼?”戚子楚壞笑一聲,“這是正經樂樓,你們兩個擔心什麼呢?”
相裡澤沉着臉,什麼都沒說,林曜塵則搖了搖扇子,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
蘇甯弦就在此時抱着琵琶走了進來,她隻用一眼,便知這三人是玄門子弟,于是,她彈過一曲後,直接向這三人提出了請求。
“你說,要和我們做個交易?”戚子楚挑了挑眉,覺得很有趣,“什麼交易?”
蘇甯弦道:“我出銀兩,勞煩幾位帶我和弟弟離開。”
聽了蘇甯弦的遭遇後,相裡澤不由得起了憐憫之心:“姑娘放心,我等一定傾力相助。”
蘇甯弦道:“多謝幾位仙師!贖身的銀兩我已湊齊,錢的事兒不用幾位操心,事後我會再給幾位一筆錢,請仙師一定助我們二人離開!”
戚子楚看了她半晌,道:“你不需我們出錢就可以自己離開,為什麼還要我們幫忙呢?”
“因為,我想去鏡山河求學。”蘇甯弦道,“這裡離襄城近,不會耽擱太久。”
其實,蘇甯弦還抱着一個心思,這幾人是玄門子弟,而世上玄門共通,有了他們三人,拜入鏡山河的可能性也會更大。
相裡澤道:“姑娘放心,我們不會收你的錢,安心地離開便是。”
後來,蘇甯弦成功把自己和蘇陵遊贖了出去,也在三人的幫助下拜入了鏡山河,當然,最後他們仨還是收了錢,戚子楚收的。
“你幹嘛這麼看着我?”
回去的路上,戚子楚對上了相裡澤複雜的目光。
“我若是不收錢,人家姑娘會有心理負擔的。而且,這天下可憐人多了,我們還能一個一個都去救不成?”戚子楚拍了拍相裡澤的肩膀,“師兄,現實點兒吧。”
... ....
拜入鏡山河後,蘇甯弦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又快又好,她的師尊也對她青睐有加,曾經那段灰暗的日子仿佛真的已經消失,不複存在。
但即便如此,蘇甯弦的心裡仍然有一個死結。
直到某年某天,鏡山河也出了亂子,原是仙界有仙君觸犯仙規,擅自追随妖邪躍入雷霆山下,而這位仙君恰是在鏡山河修煉飛升的。仙界帝君震怒,連帶着遷怒了鏡山河,降下天罰,即便門中翹楚衆多,但以凡人之軀還是難抵天怒,一時間,鏡山河死傷無數,損失慘重。
那天的蘇甯弦正好帶着蘇陵遊去别處采買,躲過了這一劫。
在那之後,蘇甯弦愈發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為什麼不管在哪裡,她都不能保護好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