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鳥雀無聲,此時此刻唯一的聲響就是不知從哪片草叢中傳出的蟲鳴。
溫漸尋仰躺在客棧的屋頂上,目光雖落在明月,可心卻不知飄向了何方。
“阿尋...如若我再喚一聲師尊,他會出現在我們眼前嗎?”
不知怎得,黎歲落的那句話又響在了他的耳邊,溫漸尋隻要一閉上眼,方才的種種畫面就都一股腦地湧進了他的腦海裡——平靜無痕的河水、鋪了滿河的蓮花燈、以及黎歲落那月光之下帶着悲意的唇角。
“......”
溫漸尋和黎歲落雖然是一師所出,可兩人從小就被戚子楚養在兩處,即便溫漸尋時常纏着戚子楚,讓他講講師兄的故事,可每次戚子楚都隻是講了些不痛不癢的小事,他曾以為這些零碎的故事已經足夠拼湊出完整的黎歲落了,可是......
“!”
他正思索着,額頭卻突然被人輕輕地敲了一下,溫漸尋迅速睜開雙眼,一把抓住了那把作亂的“兇器”,與那人看了個眼對眼。
季鶴山笑眯眯的俊臉出現在眼前,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想和溫漸尋打個招呼。可他一手拎着一壺酒,一手執着的折扇被溫漸尋牢牢地抓在了自己手裡,季鶴山斟酌片刻,十分利落地抛棄了那把折扇,用空閑下來的手朝溫漸尋揮了揮:“溫小公子,好久不見啊。”
溫漸尋坐起身,展開折扇放在身前搖了搖,沉聲道:“别那麼叫我。”
“那要怎麼叫你?”季鶴山在他的身側尋了個地方,也坐了下來,“溫小公子?小溫?還是...阿尋?”
聽到季鶴山在自己耳邊這麼叫自己,溫漸尋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一把将展開的扇子向身側襲去,穩穩當當地糊了季鶴山滿臉:“令人作嘔。”
季鶴山也不惱,把他的寶貝折扇收了起來,笑的不能自已:“暫且不說這稱呼是你被你師尊從小叫到大的,為什麼黎歲落可以叫你阿尋,我卻不能?”
“他是我師兄。”溫漸尋答道,可又覺得這麼回答差了點兒意思,他想了半晌,又補充了一句,“親師兄。”
“就算他是你親師兄,你們二人也不過才相遇一月有餘。我可是和你師尊一起将你照顧大的,怎麼待遇如此不同?”
溫漸尋打小就和季鶴山不對付,從他看見季鶴山的第一眼開始,就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他又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好在季鶴山并不經常出現在他面前,就算出現了,身邊往往還有一個戚子楚可以調節一二,時間久了,也就這樣熟悉了。可溫漸尋今夜的興緻并不高漲,又被季鶴山接二連三的問題弄得更加煩躁了。他胡亂揉了揉頭發,不耐煩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季鶴山對他的态度毫不在意,隻是道:“閑來無事,來看看你與你那寶貝師兄相處的如何。”
一提到黎歲落,溫漸尋心中的那團無名火就漸漸消了下去,他沉默一會兒,突然問道:“你可知道我師尊如今在哪裡?”
“你師尊?”季鶴山愣了一下,“怎麼一個兩個都向我打聽戚子楚的事情,他就那麼招人喜歡嗎?”
“還有人向你打聽我師尊?”溫漸尋蹙起了眉,猜測道,“...師兄?”
季鶴山點點頭,沒有否認:“這世間最後一個見到你師尊的人,恐怕就是你自己。”
“......”溫漸尋垂下眸,沒有說話。
他最後一次見到戚子楚,是在幾個月前。他在後山練完劍,推開屋舍的門,許久不見的師尊就坐在裡面,拿着酒杯對他笑了笑:“阿尋,想不想去見見你的師兄?”
“做什麼突然問起你師尊?”季鶴山打斷了他的回憶,“又是為了你師兄?”
溫漸尋輕聲“嗯”了一句,道:“師兄很想師尊。”
“我隻是那麼随口一說,沒想到你還真那麼寶貝他。”季鶴山嗤笑道,“你并非心熱之人,對着一個剛剛謀面的師兄,竟如此上心。”
“在這世間,我的親人隻剩下師尊和師兄了。”溫漸尋的語氣雖淡,卻透漏出不可置疑的堅定,“而且不知為何,在我見到師兄的第一面起,便覺十分熟悉心安,就好似......”
他琢磨了一會兒,小心翼翼道:“就好似,我們曾是舊識。”
“......”沉默了一會兒,季鶴山笑道:“你怎麼不把我算進去?”
溫漸尋冷哼了一聲,沒有理會他。
“因為他的一句話就這般愁眉苦臉,可不像你的作風,忘了不就行了。”季鶴山正了正神色,将手中的酒遞給了溫漸尋,“喏,好酒。”
“忘了...”溫漸尋抿抿唇,若有所思。
那種普通的河流,天上地下處處皆是。
承載着祈願的花燈也早已随風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無論是天上月還是水中月,都隻有一輪。
黎歲落,也隻有一個。
溫漸尋動作自然地去接季鶴山遞過來的酒,道:“總之,師尊遲早都會現身的。”
他把酒壺打開,清冽的酒香緩緩飄了出來,溫漸尋輕輕地聞了聞,正要仰頭飲上一口,卻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頓住了動作。他低下頭靜靜打量了一會兒手中精緻的酒壺,随後将它扔還給了季鶴山,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留戀。
“喂!這可是上好的酒!”季鶴山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這壺酒,“以前不給你,你還會來搶。這回主動給你了,卻又不要了。”
溫漸尋面不改色地說道:“我還小,不能飲酒。”
季鶴山:“......”
那從前和戚子楚一起從天黑喝到破曉的人是誰?
“對了。”溫漸尋突然好奇道,“師尊好像從未提起過師兄的酒量如何。”
“黎歲落嗎?我曾和他對飲過......”季鶴山回想起他和黎歲落初遇時的景象,唇角微微抽搐了幾下。他擡眼對上溫漸尋好奇的目光,臉不紅心不跳地答道:“他酒量很差,沒幾杯就醉倒了。”
溫漸尋聞言,了然地點點頭,像是知道了什麼秘密似的。
“很晚了,我該走了。”季鶴山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下次見,小溫。”
“等等。”溫漸尋也跟着站了起來,“有件事需要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