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碰着水西的臉,頓時四分五裂,壺中的熱水大半落在他的臉上。打濕的頭發從頭上掉下來,一滴一滴的水珠從越發蒼白的臉上滑落。猶如刀鋒劈開了雨水,無論什麼樣的風雨也抵擋不了他早已掩藏的殺心。
明亮的燈光下,水西的身體逐漸變成一個霧狀的黑洞,将周圍的一切吞噬其中。房間瞬時暗下來,迅速朝那女人逼近。
雖然如此,但實際上水西心中生出不忍,在對方煙消雲散的前幾秒,默默地同曾經的主人告别。應該讓一切回歸正位,按照它本來的方式運行下去。
曾經輝煌的塔,曾經護着一方水土的那些人,如今已經不需要了。他早該這麼做決定,而不是等到芳周被誤傷之後。
臉上的水珠仍然在向下滴着,落在地闆上,如同平地驚雷。
那個普通的女人躺在地闆上,殘存的最後一絲意識随着水西收回黑影一樣的觸角而消散。
空氣裡某種草藥的味道這個時候才越發清晰起來。
水西狠狠地握緊了拳頭,像一個平凡人生氣時會做的動作。
晴空驚雷。
強烈的光芒将淩晨三點的黑暗天空照得如同白晝。
芳周瞬間驚醒。透過厚重的窗簾,仍然能看得清外面一陣一陣的閃電,伴随着雷聲轟鳴。
“這樣的天氣出門會很危險。”
芳周忘記這句話是誰叮囑她的。現在,她也害怕。這巨大的聲響,和光線,讓人覺得自己那條小命很容易就喪生其下。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她聽見了那聲音,警覺地朝聲音的源頭看過去,正巧一道閃電剛好熄滅,她什麼也看不見,隻感覺由門那邊吹來了風,身上帶着濕濕的味道。
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塵封的記憶似乎逐漸複蘇。芳周懷疑自己對這樣的雨夜是不是懷有深刻的感情。
“你是誰?”她問。
又一道閃電,将整間病房照得亮堂。芳周在這一瞬的光裡,看清了門口那人的臉。
不知什麼時候的噩夢裡,那個人的聲音總是萦繞在耳邊。她想擺脫,但每次都被困在他的陰影籠罩之中,在她快要醒來之時,才将要轉過頭來。她很多次幻想那個人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看到他的臉,她能夠笃定,這個人就是她噩夢裡那個人。
“小鹿。”
沙啞的聲音。削瘦的身體,深陷的眼窩,過于蒼白的皮膚。還有那雙緊緊鎖定在她身上的眼神,以及那看起來尚不能任意支配四肢的行走姿勢,一切都過于怪異了。
“小鹿。”
他在靠近。雨後森林的味道猛烈侵襲過來。
芳周終于認出這人是本應處于昏迷之中的宋時文。她聽見他瀕死之時呼喊她的名字。
宋時文被自己絆倒,本能地尋找庇護之時拉住了芳周抓在手裡的被子。芳周原想通過這條被子避免他摔在地上,沒想到自己整個人卻被拽過去,翻滾了一圈落進他的懷裡。
兩個人的身體之間隔着一條白色的被子。閃電時有時無,房間裡時明時暗。他們互相看向對方的臉忽隐忽現。
“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芳周先開口說話。從這個人眼裡對她的渴望,芳周心中掀起一片洪流。這個世界少有如此對她産生如此熱烈感情的人。這令她似乎忘記了現在是什麼時間,試圖把自己置身于那個模糊記憶裡,就像是伸手摘星辰。
宋時文的手顫抖着擡起來,靠近芳周的臉,想摸又不敢觸碰,想親吻她的這一雙依然和以前一模一樣的臉,又不願意耽誤了能夠看着她的時間。
原本對她充滿了恨意,在終于能看見她的這一刻,這縷怨靈一下子放下了仇恨,隻想和她再續前緣。幸好,她似乎也忘記了曾經發生的一切。
“想我了嗎?”他說完這句話,不敢去看她的眼睛,試探着去抱她的身體,她竟然沒有拒絕,也輕輕地抱住了他。
“我想你了,我好想你。”芳周想起一首詩來。
雲生殿上拜鵲橋,朝來閣前誰家夫。鹿騎山神惠不及卿,獅吼弄情棺未藏月。
從她病房的窗戶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一家商場的電子顯示屏,趙玉唯先生的宣傳廣告輪番播放。他的題字内容便是用着古老的文字寫着這些字。
她一直記得自己的名字,藏月。棺未藏月,是說她沒有死。因為家族世代住在鹿騎山,所以她姓鹿。鹿藏月。
這首詩裡還藏着她心心念念的愛人的名字。“鹿騎山神慧不及卿”,她的愛人,名為慧及卿。她認得那古老的文字,但想了很久才勉強相信這首詩裡的主角,是她和她所愛之人。
“子卿。”芳周不确定的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