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輕輕推開,惠子逢眼前一暗,擡頭看見水西正把一隻手扶在門框上,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們在說什麼?”水西好奇問道,看向病床旁邊站着正心虛的芳周。
“隻是關心問候一下。”惠子逢側着身子,示意自己要出去,請水西讓路。
水西放下扶着門框的那隻手,側着身子讓他出去。心裡的戒備和不滿展露無疑。惠子逢走出幾步,還是回過頭來說,“放心吧,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很清楚,不會有什麼歪心思的,你那麼緊張幹什麼?水西,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一面,真是個……好哥哥。”
惠子逢本不是個多情的人,身邊的人多情,他也會感到不适。因為是真心實意,所以誇他的話才這麼勉為其難的說出口。
水西關上門,芳周正小心翼翼的躺回床上去。有時候她确實很乖,但那隻是看起來而已。等别人放下警惕心,她就會冷不丁搞出一件大事來。她總是這樣。興許是在家裡養成的性格。
每次看見她,水西總是無法避免的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如今已然物是人非,他隻是個鎮宅獸,就算以人的身份生活了很長時間,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為好。逝去的人已經回不來了。留下來的人,也不是當初的人。
他先去把紗窗關上,又把簾子調整到剛剛好的位置,不至于床上的芳周因為刺眼的光芒難受。而後,他才坐在床邊的凳子上,沉默了一會兒,察覺到芳周的無措,才開口說話。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
“他說是你的朋友,叫作惠子逢。問我是發生了什麼事變成這樣。”芳周一五一十的回答。
“你很怕我嗎?”水西看着她的表現,很不理解。
芳周氣勢立馬強硬起來,但也隻是維持了那一秒,聲音仍舊弱弱的,“我這不是怕被你罵嗎?明明告訴我要待在家裡,不能随便出門,更不能随便和人說話,結果我還是跑出去了,哥哥,我以前是不是經常這樣?”
以前?多久以前?她知道自己幾乎是這些人的先祖了,但是過去的事情,一點兒也記不清楚了。那種被家人愛之深責之切的感覺,她覺得很熟悉,如果再努力一點兒,恐怕就會想起來了。她真正的家人。
可是,水西,對她知道多少?她的存在會不會害了他?
“是啊,你總是這樣。”水西站起來,看了看她腦袋上纏着的繃帶,“但是大家都很喜歡你,隻要你不傷到自己,不管闖出什麼禍事來都有人幫你兜底。看看,你這次差點死了,知道嗎?我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想要喝水嗎?”
是啊,真奇怪。她竟然受傷了。這是不是意味着身體裡的洛神珠,終于要失去效用了。她會在這裡像普通人一樣生老病死?不會再為了避難被迫逃往别的時空?
水西把杯子送到芳周面前,見她發呆,又靠近了些,芳周瞬間回神,嘴巴湊近那杯子就“咕咚咕咚”灌下了半杯水。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仍然沉浸在深思之中。水西隻好用紙巾擦掉了她嘴邊殘留的水珠。
“哥,你有沒有見過奇怪的事情?”芳周見水西不怎麼生氣,此時同他說話不帶着任何情緒,詢問着一個普通的問題。
“什麼奇怪事情?”
芳周想來想去,怎麼形容都不合适,“比如說,和藹它的毛色有時候會變化。”
“這有什麼奇怪的?”水西邊說,邊引導她躺下來,“有一種貓的皮毛就是會根據天氣或者身體狀态而變化,是稀有物種,這個别告訴别人,不然會引來别有用心的人偷走它去賣錢。”
芳周激動,一轉身碰到了傷口。她呆着不動,害怕一睜眼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結果聽見水西在耳邊說,“小心點,這個時候要多多睡覺,不許到處亂跑。”
她睜開眼,周圍什麼都沒有變。
“我失蹤了幾年又回來,一點都沒變,你也不覺得奇怪嗎?”水西是這麼對她說的。前幾年她失蹤了之後,他一直在找她,好不容易查到了那個談松齊的下落,才把她救了回來。
“你變了。”水西幫她蓋好被子,手掌輕輕地掩着她的眼睛,“睡吧。别想那麼多,你現在變得憂郁了,這是我的錯。以後你什麼都不用想,我會照顧好你,還有和藹。”
芳周很快進入了夢鄉。水西能看到她的夢境裡正在下雨,什麼都看不清。好似有馬蹄踏在青石闆上的聲音,又像是皮鞋踩在瓷磚上的聲音,好似柴火燃燒的聲音,又像是磚石瓦間的流水聲。他無法分辨,那是什麼時候的記憶。相信她也分不清。
既然如此,可以從頭開始。
水西離開時,芳周的房間窗戶外浮現着一層淡淡的金光,隐匿于夕陽的餘晖之中。他又推開了明嚴的房門,看見她也睡得熟了,便輕輕的離開這裡。
夜色已深。一抹濃黑色的氣體,宛如衆多蚊蟲聚集,時而分散開來,時而擠作一團,穿越過高樓大廈,或低矮舊屋,短短的時間内便掃視過大半個城市,連狗窩裡也沒放過。
終于,那團黑色的氣體嗅到了一些痕迹。它飄散開來,隐入黑夜之中。
一扇窗戶正被打開來,人影晃動。
淩晨三點,整片居民樓黑漆漆一片,唯有那一扇窗戶亮着。
女主人正坐在餐桌前,品嘗着一盤點心,面前放了一杯茶。絲絲熱氣晃了晃,黑色的影子從窗戶逐漸挪到桌前。
“你差點殺死她。”水西的臉從黑影中顯現出來,他的腦袋檔去了頭頂大半的光。巨大的影子拖在身後,裝滿了半間屋子。
女主人從容地飲了一口茶,挑起眼皮看他。
水西從那女人的臉上看見了曾經主人的表情,一向客氣禮貌、恰到好處的臉此時顯得更加陰翳。
“怎麼了?你現在學會做人了?”女人冷笑不止。“你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和藹。看看他們,過了那麼久,和藹還是老老實實跟着她,你和我算什麼?都是笑話。”
水西也瞧不起曾經的主人,嘲諷道,“現在你隻剩下這股怨氣了。無論過多久,都受着這樣的折磨,你也太可憐了。不,應該是可悲。從小時候開始,便是這樣,幾千年過去,你仍然是這樣。你也永遠都比不過真正的雲生殿掌門人。”
女人抓起桌上的茶壺朝水西的臉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