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這個小孩,明顯和别人不一樣。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男孩子們欺負她,她也會反擊回去,男孩們吃了敗仗,又拿“她沒個女生樣”來攻擊。羅玉在這樣的世界裡早早的找到了她應該走的路。
放學了,學生們走出校門,往各個方向散去。鄉間的路上隻有一群群年紀不大的少年們。此時才下午六點,太陽還沒下山,原本亮堂的天空迅速變暗下來。孩子們少不更事,被吓慘了,紛紛作鳥獸狀散開。
路上變得空曠。惠子逢四下裡看看,還剩一人正在不緩不慢的走路。她的書包又裂開了一塊,在身後一晃一蕩。頭發是重新攏過的,但還是有些淩亂。校服褲子的膝蓋處有一塊新的磨損,看來是剛剛摔的。
羅玉一直盯着太陽的方向往前走,走着走着注意到眼前還剩一個惠子逢正在看她。羅玉的神情依然冷酷,和惠子逢打了招呼,“惠老師好。”
“不用怕,這是日全食。”惠子逢告訴她。
“我知道。”羅玉不樂意同他說話。
兩人一前一後爬上了坡,同時停下來。看着燈球一樣的太陽被吞食了一半,那一半周圍隻剩下一圈刺眼的亮光。短短幾秒之内,太陽就隻剩下一個标準的圓圈挂在天上。而天空的另外一邊,圓圓的月亮挂在天上,好像被吞食的太陽從那邊出生,隻是力量變得柔弱了一些而已。
惠子逢拿出相機拍照,一連幾次都沒能拍到滿意的照片。這樣的盛景百年難遇,要是錯過了這幾分鐘,他一輩子都再也拍不出這樣的照片了。
“老師,能讓我拍一個嗎?”
惠子逢心中是不願的,但是此刻說不出拒絕的話,隻好假裝大方的遞給她,“你會用嗎?”不會還要讓他教吧,要是錯過了我誰也不會原諒。他想着要是這沒見識愛逞能的女學生提出來這個要求,他一定堅守自己的真實意願。做人真是太難了。
他這麼想着,隻見羅玉捧起相機,調整焦距和拍照角度,按下快門,立馬将相機遞給他。惠子逢心裡慶幸,恰好日食還沒結束。不過他又好奇的先去翻了羅玉拍下來的照片,他愣住了,日月同輝,一種新生與死亡并存的感覺,雄偉壯闊,又多情缱绻的畫面正在他的相機裡保存着——這是羅玉拍的。
惠子逢沒想過聰慧的孩子能天賦異禀到這種地步,心裡已經對她産生了欽佩。他決定給她創造機會,幫她找到實現自身價值的舞台。
“這張照片我幫你送去參加攝影大賽,你覺得怎麼樣?”
“随便吧,老師。”羅玉對此不屑一顧,好心的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老師,您說想要找一個風景很好的地方帶我們去寫生,我知道哪裡最合适,要我帶你去看看嗎?”
興許是這幾天的交流多了一些,羅玉放下戒備,對他變得熱情了。惠子逢感到高興,答應了這事,“今天是周五,會提前一節課放學,到時候我們一起,對了,我再邀請上劉老師,可以嗎?”
劉老師羅玉的班主任,一位年長的女老師。年輕的支教男老師和十四歲的女學生走在一起,難免會讓人說閑話。惠子逢懂得這社會的尿性。羅玉也答應了。
不過事情進行的并不如人意。劉老師一來就說,“惠老師,你别多心,這兒都是老頭老太太,沒人會嘴欠講那個,你們就放心去吧!就算應該擔心,該擔心的人也應該是你。”說完就坐上她老公開來的汽車走了。
“走吧,老師。”羅玉催促。什麼都沒說,但意思都在眼裡表達清楚了。惠子逢隻好如此,打算快去快回。
偏偏走了許久,村莊遠遠被抛在後頭。惠子逢想要問問,羅玉先開口了。
“老師,你是不是見過談松齊?”
“啊?”這個她是怎麼知道的?惠子逢差點汗流浃背了。她好像什麼都知道,帶着任務特意守在這裡,等着他惠子逢送上門來。要是去了長溪裡那位同學來到了這兒,羅玉還會這樣嗎?
“我在手機視頻裡看過你和談松齊站在一塊兒。”羅玉說,“老師,我知道他做了壞事。我不是在關心他。有别的事情我想,你能不能幫上忙?”
羅玉腳下速度加快,惠子逢也跟上去。他有點好奇,“你向别人尋求過幫助嗎?”難道别人都幫不了,隻有他能行?會是什麼事兒呢?
“沒有,老師。”羅玉說,“我知道你是誰,所以才想要試試看。”
會是讓他幫忙離開她的家庭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可以幫上忙,而且易如反掌。
又進了另一個村莊。寬闊的水泥馬路直通村内,看起來比洪光裡富有一些。不過越往内走越是看得清楚,其實這些地方都成了一個老弱婦殘的村子。幾乎沒有什麼人。路邊坐落着幾十年的老房子,門窗已經生鏽,挂着厚厚的塵土,往院子裡望去,屋頂的木頭斷裂,黑黢黢的洞裡到處挂着蜘蛛網,還有院子裡生長猖狂的樹。院子前面荒草雜生,一棵紫槐樹扭曲着身子歪在其中。到了八月底,那樹幹上還挂着一串開得正旺的紫槐花。對面的房子倒是新些,門前還挂着滴水的衣服。往裡面望過去,堆成垛的柴火,長勢肆意的花草,厚重的綠苔,無不昭示着這裡無人居住。
“是這裡。”羅玉在兩層小樓的門前站定。隻有它的坐向與别的不同。它孤零零處在左邊,面對馬路。“老師,我們快走。”
惠子逢還沒看出什麼,打算再拍張照片來着,就被羅玉催促離開。惠子逢還是拿出了相機,“等等。”
話音剛落,住人的那家鐵門一響,一隻烈狗沖了出來,直奔惠子逢和羅玉兩人。羅玉吓得扭過身抱住了腦袋。惠子逢卻反應遲鈍了。他看那家主人從門裡出來了,以為會把狗叫回去,但那五十多歲的老男人在門口站定,雙手插兜,安然看着他的狗朝路人沖過去。
藏獒撲向惠子逢的面門。惠子逢腦中神經斷線,隻覺得一股狗臭味猛然入鼻,手上的相機被狗爪子撞掉,他也被一股力道掀翻落地。羅玉連連往後退。
人是這樣渺小。不過天外有天,山外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