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所不知。”謝烨艱難的在他手底下笑出聲:“我不僅能提他,我在西北的時候,還親自将他老人家的埋骨之地踏了個粉碎,師兄啊……”
李彧渾身痙攣着攥緊了他的脖頸,臉色鐵青至極,旁邊侍衛揣度聖意立刻就要提刀上前,卻被李彧擡手制止。
“不必,朕要将這個人帶回去,朕要讓他……一點一點,慢慢死。”
……
裴玄銘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李彧,就是在華山派的武林大會上,那時他還不知道李彧會成為下一代皇帝。
裴家世代為本朝鎮守江山,老皇帝把裴玄銘的父親重用了一輩子,至死都将裴駿信任至極。
裴玄銘日後若是知道自己侍奉的君主是李彧,他是說什麼也不會跟謝烨往華山派走那一遭的。
話是這麼說,但是裴玄銘每每想起那段陪着謝烨去華山派的旅程時,都情不自禁的能露出微笑來。
那是他一生當中最值得懷念的一段日子。
裴玄銘是個貴公子,這點毋庸置疑,但畢竟從小下三伏冬三九的練武多年,吃的苦頭數不勝數,平時父親師長管教的嚴,他倒也沒什麼公子哥的習性,再加上本身就感念謝烨救命之恩,路上倒也聽話。
謝烨讓他做什麼,他便做什麼。
兩人從京城郊外出發,一人一馬,一路向東而去,途經鬧市時就将馬停下來歇息,慢慢牽着往前走。
“裴公子,我要吃那個。”謝烨朝他一指街邊賣糖葫蘆的小商販。
裴玄銘摸了下口袋,抱歉道:“我手中沒錢。”
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日初見時,他為了在謝烨面前争口氣,把整個錢袋子全給了小偷的事情。
“沒關系,我有。”謝烨笑眯眯的從懷裡拿了幾個碎銀扔給他。
裴玄銘接過就按照吩咐去買了,等他将那串紅通通的糖葫蘆舉着回來時,謝烨便娴熟的接過剩下的碎銀塞回錢袋子裡。
另一隻手接過裴玄銘遞過來的糖葫蘆,狠狠咬了一口,臉頰上都挂着亮晶晶的糖霜。
裴玄銘的眼睛何其尖,他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他當時扔給小偷的那個錢袋子。
他指着謝烨目瞪口呆:“你……”
謝烨理所當然的抱緊了他的錢袋:“怎麼啦?”
“江湖規矩,誰搶到了就是誰的錢,你給他了是不是,那我搶過來了便是我的,誰叫他打不過我呢。”少年眉目間皆是張揚自得的匪氣。
但明顯能看出來他心虛,中氣不是很足。
“再說我對你有救命之恩,花你點錢怎麼了?不行啊!?”
裴玄銘無奈道:“我沒說不行,都是你的,你本就救了我,還你是應該的。”
“本來就……都是我的。”少年啃着糖葫蘆,雙頰鼓囊囊的生氣道:“誰叫你這般愚蠢,人家随便激你幾句,就真将全身家當給那小偷了。”
裴玄銘很想解釋幾句,那些錢并不是他的全身家當,堂堂将軍府大公子出門怎麼可能就帶那麼一點錢,隻是大部分的行囊和财物在他師父身上而已。
但是他看着那少年興緻勃勃啃糖葫蘆的模樣,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謝烨路上對他挑釁歸挑釁,裴玄銘卻看的出來,他是真的急着趕往華山派,一路上快馬加鞭。
除了不得不休息的時候,會帶着裴玄銘在客棧裡歇一宿,第二天天不亮就起身趕路,朝着華山派飛馳而去。
裴玄銘生性話少,既是為了報恩而來,謝烨說什麼他便聽什麼,雖說心裡疑惑,嘴上卻從未過問行程安排。
直到兩人進了華山派的門,裴玄銘才知道他一路狂奔的緣由。
華山派,迎客堂門口。
“你這孽障,給我跪下!!!”
那是一個模樣十分仙風道骨的老頭子,一身藏藍色長衫,眉宇端正,長相倒是正氣凜然,就是此時氣不打一處來,面色鐵青,表情十分猙獰。
一聲怒吼響徹整個華山派。
謝烨從善如流的在堂前跪下了,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這邊看來。
“師父,弟子知錯。”少年跪在堂前大聲說:“請師父責罰。”
老頭子倏地從背後抽出一根鐵段鑄成的長鞭,向前快走幾步,揚手起落朝着少年清瘦單薄的後背抽下去,隻聽一聲清脆至極的鞭響裹挾空中厲風砸到他身上。
謝烨幾乎頃刻間就受不住了,猛然被打的向前一傾,重重伏跪在地上,背上皮開肉綻,空氣中蔓延開血腥氣。
他咬着牙硬生生沒哼一聲,艱難的用手掌撐地,不讓自己姿勢太過狼狽。
裴玄銘萬萬沒想到謝烨的師父竟如此兇殘,上前就要阻攔。
不料被老頭子一掌推開,看也不看他,兀自拎着沾血的鐵鞭指着謝烨眉心。
“你錯哪兒了?”
“回師父的話……弟子未按照約定時間趕到華山派,讓師父和師兄久等。”
謝烨挨了打,牙關緊咬着沒喊一聲,也沒掉眼淚,卻仍顫抖的連話都說不全。
裴玄銘眼睛蓦然瞪大了,他一把攔住老頭子還要再打的手:“道長恕罪,我給謝烨小兄弟作證,我在旅途中身中劇毒,他是為了救我性命這才耽誤了趕來華山派的時間,還望道長手下留情——”
老頭子不耐煩的道:“小子,我教訓徒弟,與你何幹,一邊呆着去!”
說完他再次轉向謝烨,語氣仍然冷的活像是結了冰:“屢次失約,言而無信,我從前便是這般教你的?”
“你可知你師兄每夜都開着門,就為了等着看你何時到來,他是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他要參加武林大會,多少雙眼睛在他身上盯着,他若是得個風寒,有個什麼閃失,我也沒你這個徒弟了!”
裴玄銘氣的渾身發抖,倉促間他看了一眼老頭子身後沉默站着的那年輕人。
那便是老頭子方才說的,謝烨的師兄。
等等,那師兄怎麼如此眼熟?
裴玄銘腦袋一炸,這不是當今四皇子李彧麼?!
裴玄銘父親位高權重,他自小在京中長大,除了平級的世家公子,跟皇子們也多多少少都打過交道,以至于一眼就認出了李彧。
他怎麼會跑到江湖上,認個武林人士做師父?
這成何體統?
不過如果謝烨和李彧是師兄弟的話,倒也能解釋的通,為何這位師父格外偏袒李彧了。
皇子的身份到底不一樣,任誰來做他師父,都得敬着捧着。
裴玄銘慢慢壓下心中的疑惑,擔心的朝謝烨望了一眼。
“給我跪在這裡,什麼時候太陽落山,什麼時候進去。”老頭冷冷的撂下最後一句話,轉身帶着李彧走了。
裴玄銘十分确定,那倆人轉身的一刹那,謝烨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極其怨恨而不甘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