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妃失言一事自然瞞不過上官亨的耳朵,王翁禀告時,他正捏着戶部侍郎的折子,立在桌案邊,邊看邊吃梅花酥。
聽到洛妃噼裡啪啦說了這麼一通,他笑了下:“倒是護短。”
一旁坐在茶爐前,正焙水煎茶,穿水紅襦裙的少女慢悠悠用篩子篩過一遍磨碎的茶粉,曼聲道:“太傅教女有方,陛下好福氣。”
上官亨瞥了眼說話的人,她今日梳了雙環飛髻,兩鬓各貼一枚金钿,是大明宮高階宮女的打扮,她便是洛妃口中那個入内殿侍奉的奉茶宮女。
察覺到上官亨的視線,魏鸢握住瓷柄,從壺中舀出碧色茶湯,倒入金盞,接着她捧着金盞站起身,從容走到上官亨身邊,将茶奉上:“陛下,茶煎好了,是銜春小團,用來配梅花酥正好。”
上官亨邊看折子邊接過,不小心觸碰到她瑩白圓滑的指尖,他一怔,有點不自然,收回手抿了一口,确實如她所說,清澀茶香沖淡了梅花酥的甜膩,相得益彰,他看了一上午折子,此刻倒是借着這縷茶香,能得到片刻的神清氣爽。
他将金盞放在案上,看似随口地說了句:“你從前在司寝局做事,怎麼倒煮得一手好茶?”
魏鸢心中一驚,斟酌着回答:“從前京中風俗,吃茶皆喜放牛乳佐料等物,我卻偏愛清茶,當時一同當值的姐妹們都不愛吃,我便每每下了值自己用小爐子煎茶,大概是熟能生巧吧。”
上官亨淡淡“嗯”了一聲,魏鸢也不知這回答他滿意了沒有,又想着他今日忽然将她叫來太極殿,不會又是想要她在内殿打地鋪吧?
那天她問及洛妃許願之事如何處理,如果不回應,萬一洛妃認為仙子是無稽之談,并勸說皇後在宮中嚴禁風氣,那她可就打探不到什麼消息了。
當時上官亨問她:“你久居大明宮,對宮中之事應當更為了解,你覺得應如何處理?”
魏鸢思索片刻,很快道:“不如順應洛妃所求?”
上官亨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何必耽擱她們?”
魏鸢立刻懂了上官亨的意思,她原本也隻是猜測,今天見他證實,心中驚奇,隻覺得這位新帝處處跟旁人不一樣。他以弱主身份入主大明宮,無法違抗重臣聯姻,但皇後與洛妃皆是窈窕淑女,換做旁的王孫,就算心裡不爽,也不會拒絕踏入後宮。
可上官亨卻隻當是皇後跟洛妃是家中需要照拂的妹妹,處處優容,卻從不召她們伴駕,也不會踏足她們宮中,聽宮女們背地裡說,大婚當夜,陛下也是獨自一人在太極殿睡的。
也難怪洛妃認定他身患隐疾,可魏鸢仔細觀察過上官亨臉色,他應當沒有那方面的病,那答案就隻能是上官亨不近女色,甚至讨厭女色了。
想通了這點,她連忙換了個回答:“嗯……其實也不必真的做什麼,要是想要洛妃相信,隻要太極殿中,有女子通宵未出便可吧?”
她原本的意思是,上官亨大可以随便找個由頭,讓宮女在内殿侍奉,這是陛下第一次召宮女留侍寝殿,就算什麼也沒發生,宮裡的謠言也會越傳越離譜,傳到洛妃耳朵裡,她肯定就信得八九不離十了。
她以為以上官亨的性子,估計連女子待在卧榻之外都不能容忍吧,估計還是要另外想個法子,但沒想到上官亨竟然同意了。
“那就你來吧。”他瞥她一眼:“你我謀劃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會讓王翁從禦前宮女的名額裡替一個給你。”
就這樣,在王翁的安排下,那晚穿着宮女服飾的魏鸢,抱着軟被在寝殿的隔間裡睡了一宿。
盡管熏香是禦供的安神香,清甜沁人,被子是上好的軟羅被,上繡金龍,可她卻一整晚都沒睡好,畢竟一窗之個外,就睡着一個随時都能要她命的人啊!
所以魏鸢很擔心上官亨還要她繼續演戲,她斟酌着開口:“陛下今日召我來,除了煎茶,還有旁的事嗎?”
“洛妃應願後,寒金台那邊,隻怕是會有越來越多的宮人許願,消息也能知道得更多……”
看折子的人像是笑了一聲,語氣溫和:“難道寒金台又是什麼好地方?當時為了避開鄭太後耳目,不得已放置你的另一個牢獄罷了。”
他頓了頓:“這幾日你都待在這裡,景王妃如此莽撞,或許不是她心急,而是她背後之人越來越對朕有怨言。”
“風雨欲來,你身上的謎團還沒解開,我得保你周全。”
魏鸢聽這話就知道上官亨預料到鄭太後要忍不住有動作了,未來一段時間内,估計大明宮又要狠狠動蕩一番了。
她垂眸瞧着瓯中茶湯,思考自己要不要趁着這個時機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