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骞沒有打斷他，随着宋璞的總結性解說，他開始去回憶在上一次虛妄止境的事情，有很多細節他确實接不起來了，但宋璞每每提到一個人，便在他眼前曆曆在目。而對于宋璞的歸納總結，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宋璞說着搖搖頭，總覺得有些不切實際，他在現實中生活太久了，他隻是不明白：“他們的死也許是那個時代發生的真實的事情，但我們為什麼剛好就全都經曆了呢？”

“你是說，他們的死的方式，聯系起來，跟五行有關？”和骞不可置信地問，他甚至覺得自己問出來有點荒唐，對不起那九年義務教育。

“我之前經曆遠塵窠跳樓事件之後，我就這麼想過。遠塵窠是從瞻文樓跳下來的，那棟樓爬上去都費力，要不是監控拍到他爬上去再跳下來，警方可能會以為是抛屍。”

瞻文樓，是市一中學唯一全木質搭建的樓，他本身就是一座古樓，因要保留原本的樣子，連顆螺絲都不舍得打。

再結合這一次，天煶在爆炸中四分五裂，而後被大火燒焦。

“但是，一個人的生，或者死，都是有原因的，并不是突然性死亡。比如遠塵窠，他是自殺沒錯，但他自殺的原因是想用這種方式離開他讨厭的世界，和人，也是為了給自己正名。”和骞說，“抛開他們死亡的原因而隻談現象，說不過去。”

和骞真的很想說服自己去信宋璞所言，但這····

“恩，你說得有道理。”宋璞握過他的手，讓他别急，“我最開始也覺得有點天方夜譚，但我們進入虛妄止境算上這次，總共五次，前面一二三次裡，我們不是出現意外，就是有其他事情而中途終中斷，被迫離開。隻有上一次才是完整地經曆過，而主動退出的那個世界。如果算上這一次，”他看着和骞的眼睛說，“我猜，下一次，肯定是跟土有相關物質的死亡事件。”

“你是不是有什麼預感？”和骞緊張地問他。

“沒有，我說了，我猜的。”宋璞笑笑，他确實沒什麼強有力的證據來證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再來說說你剛才提出的原因，這一次我們暫且不談，我們單看上一次，假設我的說法成立，那麼從紹府，到林千斛，你想想，他們是因為什麼而死的？”

紹府二人都是因為謀殺，而兇手是因愛生恨，或者利欲熏心。

李願瀾實則也是因為被人謀殺，兇手是自己丈夫，因為他覺得李願瀾影響了他的仕途，另外還有對她的憎惡。

那幾個小孩就更别說了，就是被人販賣卷入别人的利欲熏心中。

而安陽裡發生的一切，總體來說都是一場政變，但同樣是人為。

最後林千斛在大雨中喪失機能成了植物人，但最後卻是死于家人對财産的争奪。

這樁樁件件，沒有一個人的死亡是單純的。

人心不古，一個善意一個惡念就可以決定事态的發展，最終導緻一個人的生死，終究是人心險惡。

也許造成他們失去生的機會的原因不止于此，和骞他們無法參與這幾個人過去的一生，他們在生活中是怎樣的人？有沒有做過得罪别人的事？又為什麼會落到這樣一個被人陷害謀殺的下場都不得而知。

但就如和骞所說，生命的初生，和生命的死亡，其實都不是空穴來風的，他是實在地影響着很多東西，同樣的，也是很多因素導緻了他們的生息消亡。

人與人之間的人性關系是最複雜的，人與萬物之間就更錯綜複雜，沒有人可以用一兩句話去概括清楚，和找出其中規律。就如五行，是物質，也不是物質。是原因，也是結果。沒有過去，沒有将來。

“我有點明白你說的意思，”和骞點點頭，“每個人都是一個小小世界，在他的世界裡，如果維持不好那個平衡，那個小小世界則會崩塌，甚至徹底消亡。”

“也許，他們一直想告訴我們這一點，用死亡的方式，”宋璞喃喃道。

“不，他們的死亡我們改變不了。也沒有任何人能改變，因為是他們在生的時候，就已然形成了要死去的結果。”和骞接話。

每個物種都是向死而生，人的壽命有長短，無論一個人年輕的時候如何維持五髒六腑的平衡，和健康的生活習慣。從生理上來說，五髒六腑也不可能會一直工作下去，細胞有它單獨的壽命，内髒都有衰竭的一天，那是從出生就定好的。

當一個内髒衰竭，其他内髒自然也就失去了平衡，此消彼長的道理再簡單不過。

“改變不了死亡的結局。但能加速或者延緩。”宋璞說，“誠然，以上幾位都因為各種原因加速了他們的生命的進程。”

那麼蟻村呢？

和骞看他，這或許，是不是蟻村世界裡有此現狀的原因？

把蟻村的情況當作一個結果來看，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不外乎人類對資源的浪費再到枯竭，用科技提升人類文明從0.7到1.0所要付出的代價，導緻資源搶奪，戰争頻發，環境污染，自然災害等則加快了它的速度。

不，遠不止于此。

“人類的原因隻是加速度。”和骞問，“對嗎？”

“不知道，也許是，也許不是，但現在原因還重要嗎？”宋璞轉身回到桌前收拾書本，“結果已經形成，我們現在考慮的應該是如何解決當下的問題。”

“知其原因，才好解決。”其實他們一直在解決問題，但始終沒有進度，蟻村一萬米之上的世界，像是被定格在某一個時空中，失去了時間概念。“對症下藥。”

“我真的不知道，”宋璞想了想說，“或許地球會重新進化出新的物種，那些濃霧會被新長出來的植物消耗掉，太陽帶來雨水，滲透進焦土下的深處，再長出更多植物。此後會有新的脊椎動物和無脊椎動物到來，與自然萬物融為一個整體，從此新的循環形成。”

“但，我們應該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說五行是相生相克，其中一個加速度之後，其他會發生什麼變化？”和骞不讓他再擺弄桌上的書本，篡着他的手，說“如果人類的行為導緻了這顆星球加速枯竭，那我們可不可以加速讓這顆星球加快進化？”

“····”宋璞覺得這不像是一個九年義務教育的人說出來的話，這些努力他們不是沒做過，在那片焦土上，尋找有生命的物種，建立新的自然循環，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個生命迹象都沒有。但他還是忍住沒有給和骞潑冷水，甚至輕描淡寫到跟做數學題一樣，“你說得有道理，等我們回到蟻村可以試試。那你準備從哪裡開始解這道題？”

和骞喜歡做數學題，從0到1，中間有千千萬萬個數字，循序漸進，疊加，從無到有，他眼神放光了一瞬，似乎想到了辦法，但轉即他卻說：“不知道，沒想到呢。”然後抱起宋璞，轉身往外走，“現在我們應該去睡覺，養足精神應對一切。吃好每一頓飯，做好每一件事，珍惜現在太平生活。”

他把宋璞放在那張古樸雕刻技藝的大床上坐着，和骞擡手推了一下，随後單手脫掉衣服俯身壓上去，窗外微風吹動紗簾，暴雨暫歇，白霧籠罩着遠處的高山層疊，在黑暗中裹着千千萬萬的生命安睡。它們一代接着一代感受四季更替，不去想生命的終結會在哪裡，他們隻在想明日是否有太陽。

“宋老師，”和骞微微喘息着聲音喊他，用他青青的胡茬蹭着宋璞的鎖骨，“下一次我去聽你講課好不好。”

宋璞片刻後才回答，“都行···”

他還想說做什麼都行，但聲音抖得不像話。

他不确定這次要什麼時候回去，再回到那個地方，也許是過了一天，兩天，一周或者兩周。但蟻村的現狀都不是因為時間而改變，一分一秒對蟻村來說，太短暫了，對他們來說，又太漫長。

每個人每天都有24個小時，但每個人的時間快慢卻不同。時間賦予我們對世間萬事萬物感知能力，憂愁或快樂，幫助我們感受過程，獲得結果，從各個角度證明着我們的存在。

它是世間萬物的見證者，履行者，但卻不是世間萬物的終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