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塵窠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師,姓江,叫江安。無論從名字還是外形談吐,和骞都覺得她應該是個男兒身。
江老師不好約。最近離高一開學還有大半個月,雖然江老師就在本地也住在學校附近,但整天還是泡在學校裡。
她負責今年高一年級語文組教研工作,自然要比比别人辛苦一點,但她自己卻是樂在其中:“反正在家也沒事兒可做,來學校我還能提前把工作給完成,等開學了我就隻忙班級的事情了。現在的學生不好管教,剛脫離初中,都還是些毛頭小子。需要給他們剃剃毛。”
“江老師這麼嚴格,再毛的孩子也能學乖。”和骞笑着說。
服務員端來了咖啡,和骞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這次約江老師前後花了好幾天的時間,但她也沒有撒謊故意不赴約,是真的在忙工作。
她今天來還是看在同事宋老師的面子上。
“和記者要問什麼,咱們也不寒暄了,速戰速決?”江安輕輕喝了一口咖啡,往椅背後面輕輕靠着。
“江安老師應該聽說了上一屆,”說到這裡和骞停頓了一下,沒有直接說是高考狀元,或者遠塵窠這個名字,這家咖啡店就在學校附近,學生還挺多的:“那個消息。”
江安愣了一下,然後從椅背上端坐起來,點頭表示知道這件事情,因為她是遠塵窠的班主任,還被警察約了一次做了筆錄,警察也是想了解遠塵窠的人際關系。但她的說詞都是那一套:“他在班上不太愛交集朋友,高中學習任務重,又走讀,除了成績上能看得到他真的很努力之外,幾乎在班上是個小透明。但成績好這一點,沒有誰能夠忽略掉他。模樣又生的俊,明戀暗戀對他來說都是家常便飯,但我從來沒見過他跟哪個女同學在一塊過,就連男同學也沒有。”
“人際關系單薄。”和骞說。
江安點點頭,“嗯,很淡薄。”她換了個詞。
單薄,和淡薄,表達出來的意思完全不同。
單薄可能是人際關系比較簡單,隻有一兩個朋友。但淡薄,就是他本人不願意去交集,或者說,覺得人際關系不重要,是被他排除在日常生活之外的。
和骞擡眼看了江安一眼,江安視線越過他,看向他身後某一處,在察覺到和骞的視線後,又突然轉回來,收起了心不在焉的樣子。
“他的成績一直在班上是最好的?”和骞問。
“那倒不是,我帶的學生,差距不會太大。但他總能在第一的位置,哪怕是甩别人一分兩分的。雖然平時看着差距不大,但高考就是過獨木橋,一分也能甩掉後面的千軍萬馬。”江安又想了一會兒:“但他高一的成績不太理想,從高二成績才好的。後來就一直穩居第一。”
“班級第一?”和骞問。
“年級第一,甚至全市第一。”江安說。
“也就是從高二開始,他基本上就是市教育部重點要關注和培養的對象?”和骞又緊跟着問了一句。
“是,而且他真的很乖。就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那種學生,很···完美。沒有瑕疵的完美。”江安說着又出現那種心不在焉的神情。
和骞遞給江安紙巾,江安接下了。和骞依舊緊跟着問她,他知道現在江安的心理防線已經很低,一開始的對他的警覺和防備已經消失。
于是和骞問出了那個他心裡一直覺得很疑惑的問題:“那他的家庭情況呢?我聽說,他住在他親戚家?”
江安鼻子通紅,緩了一會兒才說, “嗯,是,他姑姑家。他姑姑是他爸爸的親妹妹,嫁在榆陽市,她的丈夫在政務中心工作,叫汪克淵。”
“他們關系怎麼樣?”和骞問。
“沒聽說有什麼不好的,不過那孩子,就算有什麼事兒也不會主動說出來的。”江安看了和骞一眼。然後又說:“隻有一次,我下晚自習路過他們家樓下,看到他蹲在馬路邊,也不上樓,我下車問他怎麼不回家,他什麼也沒說,就直接跑了。”
“他為什麼不回家?”和骞直覺這裡有事兒。
“不清楚,後來問他他也沒說。反而讓我别擔心,說他不會影響成績。”江安說。
“不會影響成績?這是他的原話嗎?”和骞問。
“嗯,是他的原話。當時是快月考了,我也沒多想。”江安毫不猶豫地說。
“平時上課有覺得他注意力不集中嗎?或者經常一個人待着的時候嗎?”和骞問。
江安卻在這時候笑了,她說:“我剛才說了。他是一個很完美的學生。”
可是這世上根本沒有完美的人,所謂的完美都是僞裝出來的,那遠塵窠表現出來的完美,有哪些是僞裝的呢?
和骞很少有不回家的這種煩惱,畢竟他一個人住,家裡沒人等他盼他,但他始終覺得,家是一個人内心深處覺得最安全的地方,無論在外面多辛苦,多累,回到家總是能安心的。
但這事兒放在一個高中生身上,不想回家的理由可能就多了。
上網,打遊戲,和同學去玩兒等等都可能成為夜不歸宿的理由。
但他隻是在樓下,更沒有走遠。
難道他在等?
等什麼?
“您之後還有碰到過這種情況嗎?”和骞問。
江安回想了一下,才說:“沒有。之後我也留意過,但沒有在樓底下碰到過他。”
“他的家庭情況你了解麼?”和骞又問。
“他是高一轉來我們學校的,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後來被親戚收養···也不是收養,他們沒有正規手續,隻是借住在他姑姑家。所以,他的家庭幾乎也是空白的。”
“空白的。”和骞重複了這個形容詞。
空白的天空,空白的紙張,空白的房間。
空白的家庭關系,他是第一次聽說。
人生來就是有父母有親人的,長大了會有朋友,玩伴,童年。不可能是空白的。
那江安為什麼會這樣形容?
“江老師,你知道他以前中學在哪裡念的麼?還有他的出生地,是否可以提供一下。”和骞突然對遠塵窠的過去産生了疑問。
這有點颠覆他之前的想法,他之前甚至都不想将他死亡的這件事,與他的過去扯上任何關系。
江安猶豫了一會兒,後來還是答應了。
她回到學校将遠塵窠原來初中母校地址聯系方式和家庭地址,給了宋璞,讓宋老師轉交給和骞,紙質的,沒有通過圖片或者文字方式發送。甚至紙張上的字都是打印機打的,都不是她手寫的。
“這位江老師這麼謹慎?”和骞拿過那個文件袋看了一眼。
“應該的,自我保護。”宋璞系上安全帶說。
和骞迅速掃過一眼就裝回文件袋,然後問宋璞:“想吃什麼。今天特别想請你吃晚飯。”
宋璞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那麼想請我吃飯,你定就行了。”說着宋璞就偏過頭,嘴角悄悄彎了一下。
最近他們見面的次數挺多,為了遠塵窠這個事兒,和骞一有什麼疑問就跑去問宋璞。宋璞也不厭其煩地給他提供意見。
和骞将今天的談話轉達給宋璞,宋璞聽了覺得挺正常。
但和骞不那麼想,可能是犯了職業病,也可能是宋璞沒有當面跟江安聊,看不見對方說話的語氣态度表情,所以覺得正常。
但有時候判斷一個人說沒說謊,可信度有多少,都是通過表情,态度,語氣來判斷。
他現在心裡還沒底,也就沒有跟宋璞深刻探讨這件事,江安能答應他的采訪已經是燒高香了。
江安真的是一個特别嚴格的人,她見和骞之前再三強調她要匿名,不能錄像,不能拍照,隻能錄音,甚至隻能翻譯成文字,不能放出她的聲音。
和骞答應下這些倒也沒什麼,他根本沒打算這時候把這些東西拿出來沖什麼頭條。
他要的是事情的真相。
随着越深入這件事情的調查,越來越多的為什麼出現,現在密密麻麻的像理不清的麻繩,但正确答案始終隻有一個。
想請宋璞吃飯也不是說的假話,和骞這次做足了準備,開車去了市中心一家私房菜館,早就訂好了位置。
包間很大,私密性很強,但中間隻有一個四人座的位置,房間還有其他裝飾,倒也不顯得房間空曠。
服務員見客人來了依次上菜。
宋璞今天有公開課,穿了正裝,和骞今天也穿了一件灰色襯衫和同色西褲,兩人往大門一進來,由着服務員的指引,穿過大廳時吸引了不少目光,連進來上菜的服務員都換了好幾個,偷摸對他們打量。
宋璞脫下了外套,搭在旁邊椅子上,上下看了自己一眼,說:“我身上有東西嗎?我怎麼感覺那些服務員一直盯着我倆看。”
和骞笑了起來,說:“看你,當然是覺得你長得好看,長得帥氣,顔值高,長得高,身材好,眼睛還那麼大···”
“打住打住,能别說了嗎?再說我都覺得今天是在跟你約會。”宋璞做出一個拒絕的手勢,打斷了和骞的彩虹屁,喝了一口桌上的白開水,将領帶扯開了放到包裡,又解開了第一顆襯衫紐扣。
喝水,扯領帶,解紐扣。
連續的動作把和骞給看得呆滞,他端水的手有些輕微發抖,連忙轉過頭看去别處。
等等,他剛才說什麼?約會?
和骞拿過手機,在屏幕上撥弄了幾下。才回剛才的話:“我說的都是真的。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是麼?難怪,他們看你都要比看我多一些。”宋璞說着就在和骞上下打量了一番。
群衆的眼睛确實是雪亮的,不知道今天抽什麼風,要穿個襯衫和西褲出來,搞這麼正式。
和骞眯了眯眼睛,他在誇我?
“這裡的糯米圓子很好吃,你嘗嘗。”和骞說。
宋璞拿過筷子去夾,糯米圓子淋了調制的湯,很滑,他夾了幾下都沒夾起來,和骞實在看不下去,說:“我來吧。”
然後服務員這會兒進來,給他們拿了一個勺子。
“····”
和骞看了一眼那個服務員,這桌上還有好幾個菜是需要勺子盛的,但那個服務員隻拿了一個,所以,她們等會兒還得進來,而且還會換人。
“你們要不把這裡監控打開,或者把那個包間門打開看着我們吃好了,”和骞對那個服務員說。
那個服務員立馬擺手說:“先生,我們包間沒有監控的。請你放心。”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看帥哥的小心思被發現了。
她說了句稍等就退了出去,随後把需要的餐具都拿齊全就離開關上了門。
終于能安安心心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