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是周一,學校要舉行早會和升旗儀式。
在高三補課期間,其實這些能免則免,要為學生空出更多的時間花在學習上,所以舉行完升旗儀式,校長象征性地講了幾句鼓勵的話便讓學生回教室上課了。
宋璞上午沒課,儀式後他準備回家,但他剛走到校門口,突然想去一趟衛生間,其實離他最近的是教學樓的男廁,但剛剛解散的學生一窩蜂地進去,他可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
他想也沒想,轉身往瞻文樓走去。
那邊的衛生間是供上體育課的學生和老師使用的。暑假空了一個多月,而且還有清潔工經常打掃着,衛生條件比教學樓的男廁好。
他走到二樓走廊,碰到了一個學生,雖然沒穿校服,但也能一眼識别得出來他的身份,那個學生逆着光朝他走來,低着頭,宋璞腳步本來就很輕,發現對方的時候,更是直接停下來腳步,站在走廊一側。
那個學生沒看見他與他擦身而過。
宋璞轉過身去看那個學生的背影,他突然想起來對方的名字,遠塵窠。
他在學校榮譽牆上見過很多次這個學生的照片。
“他的樣子其實挺深刻的,隻要你見過他真人的話。”宋璞盯着那個不再冒熱氣的砂鍋,聲音虛虛地說。
和骞突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其實這所謂的一面之緣,裡面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和可用的信息。
就像走在街上與一個人擦肩而過,然後奔向相反的方向,沒入人海,從此可能再沒有相見的機會。
很少會有人對一次擦肩而過如此深刻。
“深刻。”和骞喃喃念着這個詞。
宋璞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一下,淡淡的。
和骞也看着他,像宋老師這樣的人對什麼好像都漠不關心,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實則···實則他可能記憶力,觀察力,同理心超群。
“這些基本沒多大意義吧?”宋璞問他:“警察應該查看過他從樓上跳下來前後的監控,什麼時候上的樓,上樓之前見過什麼人,如果看的時間久,應該能看到我進入男廁。”
但現在,他還沒被警察請去做筆錄和詢問。
“不,我們跟警察不一樣,他們要的是證據,我們要的是還原事情真相。”和骞往餐椅後背靠去,環抱着手臂,說“證據需要反複被證明推演,但事情真相隻有一個。”
“怎麼跟柯南似的。”宋璞笑着說。“這麼說,你信我說的話?”
和骞點點頭:“當然。”
記者是無權查看學校監控的,但如果有知情人願意提供給他的話:“你沒必要對一個記者說謊,而且還是昨夜把你從酒吧帶回家的人說謊。”
“有道理。”宋璞笑着拿過桌面的水喝了一口之後站起身,說:“我該走了。現在學校正在上第一節課,你現在過去,或許可以問問食堂大媽。”
“等等,”和骞突然制止道。
“怎麼?”宋璞站着餐桌邊,眼睛垂落下來:“你昨晚把我從酒吧帶回來,也算是客人,第一次就讓客人洗碗,有點不太好吧?”那垂落的眸子彎了一個弧度。
“啊,不是,”和骞說:“我是想說,我不去學校了,我改了注意。直接去找他親戚了解下情況。”
“所以呢?”宋璞不解給他說這些幹什麼。
“我可以送你回家。”和骞答。
“不用麻煩,這裡離我家很近,我可以走回去,順便消消食。”宋璞委婉拒絕。
“用的,就當我謝謝你給我提供實情。”和骞起身拿過鑰匙,轉身就往外走。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要真的需要形容的話,就是自然而然吧。
他單身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人留宿他家,和送人回家竟然是這種感覺。
果然不是當初那個血氣方剛的遇見自己的喜歡的人内心砰砰砰的少年了。
和骞看着宋璞側過身開車門,他說:“再見。”
宋璞轉頭笑了下,什麼都沒說,下車關車門往小區門口走去,一氣呵成。
很難不心動啊。
一路開去小白樓,和骞遠遠地看了一眼,就把車停在路邊,然後步行過去。
他先去樓下小超市買了一盒糖,選糖的時候他問老闆:“老闆,你這兒有高中生喜歡吃的那種糖嗎?”
超市老闆是個大媽,這兒連着好幾個小超市,隻有這家是女老闆,她從收銀櫃後面支棱個頭出來,然後問:“你要什麼樣兒的?都在那裡了,你找找吧。”
“我記不得了長什麼樣子也不記得叫什麼名字了。家裡妹妹要吃,我這答應了··”和骞說得很為難:“你這兒賣得最好的糖是哪種?”
女老闆拍拍手走了過來,這會兒早上剛開門,她還在打掃衛生。她拿過貨架上最高上面一層的一盒水果硬糖。說:“就這種,這兒的學生愛吃。經常買。”
和骞拿過看了一眼配料表。
女老闆這才看清楚和骞的長相,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怎麼以前沒見過你,剛轉過來的?”
“啊,是啊,這學期剛轉過來,讀高一。”和骞頭也沒擡地說,他還在認真看配料表。好像真的在為妹妹挑一盒配料表幹淨的糖。
“你不用看,這糖挺幹淨的。”女老闆終于從他臉上收回視線,注意到和骞一直盯着那極小極小的字:“你們住樓上麼?”
和骞這時候擡頭看了一眼女老闆,語氣有些激動,笑着說:“是啊,陪讀呢。”然後他又去貨架拿了一盒一模一樣的糖,仗着自己高,拿了排在貨架最後面的一盒,日期最新鮮的:“這兒離上學近,我聽說上一屆高考狀元就從出自這兒,這不,來沾沾學霸的喜氣嘛。”
一提起高考狀元幾個字,女老闆臉上頓時多了一些自豪,她說:“是啊,是啊,他就住我們樓下,三樓。不過他好像是住在他親戚家。”
“親戚家?那他挺自律呀,他住幾零幾啊,我改天去找他看看有沒有學習資料或者求個經驗什麼的。”和骞跟着老闆去付錢,在包裡掏半天,掏出了一把零錢。
“嗨,高考完就沒見過他了。估計是回家或者去上學了了吧。”女老闆沒說門牌号,和骞還想着再去像别人打聽下,轉身離開的時候,女老闆又想起什麼似的說了一句:“你要找他的話晚上再去,現在他們沒人在家。 ”
和骞點點頭,這個時候大人應該都去上班了,家裡沒人是正常的。但他突然想起昨天被警察帶走的親戚,又轉身回去拿了一瓶水,遞給女老闆一張五十的整錢,順便問了一句:“為什麼啊?”
那女老闆沉默着給他找零,現在很少有人用現金,找了半天也沒找齊,又轉身去拿自己的包,把零錢給了和骞之後,她說:“還能為什麼。昨天他家裡的人被警察帶走了,現在還沒回來呢吧。這事兒街坊都傳遍了。你不知道?”
“哦,我昨天不在這兒。”和骞将零錢一張張整理好,還有幾個硬币,揣進錢夾裡,随口問了一句:“他家犯什麼事兒麼?警察怎麼會來?”
“不知道,估計跟那個狀元有關吧,以前那個狀元在這兒讀書,經常聽見他們家主卧争吵,哭鬧,摔東西什麼的。具體我也不清楚,這也不能瞎說是吧。”女老闆給他了一個你懂吧的眼色。
和骞點點頭:“嗯。确實,他家就那個狀元一個孩子麼?”
女老闆像是想了一會兒,說:“好像是,沒看見他家有其他孩子。他們在這兒住了好多年了,也沒見着生一個。”
一提到誰誰誰家生孩子了結婚了哪哪哪家死人了總是傳得最快的,何況又是樓上樓下的老鄰居,早就知根知底了。
這些人有時候為了證明自己說出去的八卦具有更強烈的真實性,還會去描述事情發生的細節,就像自己親臨了現場一樣,以保住自己在八卦中心的地位。
和骞拿了水喝了一口。就轉身進了樓道小白樓的樓道。
樓道很狹窄,隻有幾盞黃色的路燈,穿過樓道,裡面的視線更加開闊一些,這個小白樓遠比外面看到的那一面要壯觀,起碼算得上一個正常的樓,總共六層,步行梯。
他走到剛才那個小超市後門,從那個樓梯口走了上去。
走到三樓他也沒停,繼續往上走,走到第五層的時候,他看到501室上貼着住房出租。
他撕了那張廣告紙,然後繼續往上走,一直到天台,天台是晾曬區,很多人拿了棉被出來曬,天台有很高的圍牆。
和骞身高算高的,但站在天台邊,也隻能冒出一個頭,他往樓下看去,跟平常見過的老式樓房沒什麼兩樣。
他在天台打了住房出租的電話,詢問了租金,和約了晚上時間看房。
這時候坴鴛電話打了進來,
“喂?”
“老大!你看新聞了嗎?!”坴鴛說。
“說重點。”和骞沒好氣回了一句。
坴鴛那邊好像憋着聲音,旁邊回蕩着秦總的咆哮,這個時間應該是在開早會,是秦總例行怒發沖冠的時間。
“昨天跳樓那個狀元,被人爆了照片!”坴鴛在電話裡說,
“什麼?!”
和骞立馬挂了電話,去看今天的頭條和熱搜。
那條沖上熱搜第一的微博下隻有一張照片,也沒有配文,照片是現場拍的,死者蓋着白布,露出一隻彎得扭曲的手,這個沒什麼奇怪的。
但第二張照片卻讓和骞心頭一緊,那是一張學校榮譽牆的照片,上面有姓名,班級,大頭照,雖然都被打了馬賽克。
這條微博下面,甚至還有人根據馬賽克的輪廓還原了死者的樣子。
這些人真的夠閑的。
是什麼人既知道死者的身份,想爆又沒爆是什麼居心?如果隻是想圖個樂,參與讨論,不需要單獨發個微博。
和骞點進那個博主主頁,什麼也沒有,頭像空白,資料空白,定位關閉。
而且僅此一條微博。
太刻意了。
他截了個圖,再把微博正文截了個圖,轉手發給了宋老師。他問:“宋老師,打擾了,想請你看看,這個人宋老師有印象嗎?”
哦,臨走的時候終于腦子在線掃了宋璞的微信。
對方很快回複了一排省略号。
空白成這樣,有印象了才有鬼吧?不如直接問問是不是宋老師幹得直接些?
和骞在屏幕上打着字解釋: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今天早上被爆出來的,發布時間兩個小時前,這麼快沖上熱搜,我以為你能想到。
宋老師回複:買了水軍。
和骞這才去翻下面的評論。
幾乎都是清一色地評論:這誰啊?死這麼慘?看樣子長得不錯啊?可惜了啊。路過勿怪,别找上我和我的家人等等。
都給和骞看無語了。
買水軍?這情況不對。
這種事情有什麼值得買水軍的?是想在短時間之内沖上熱搜?和骞混迹新聞界,知道沖上熱搜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
和骞給驚秋發了個微信之後就下樓了。
警察那邊還是沒有動靜,沒有公告,新聞還是要求壓着不要發。這次電話是打到秦總辦公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