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璞再次發動看不見别人就等于别人看不見他掩目盜鈴的優秀技能，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雖然這會議室也不大，卻感覺那些人直愣懷疑的眼光能透過衣服穿過皮囊看進他的五髒六腑，再翻開，再看，再翻開的無限重複。

他走到和骞旁邊，和骞将椅子早已拉開，他順着強行鎮定地坐了上去。

坐上去才發現自己雙手竟然在發抖，腿也止不住地打顫，剛才那幾步是他走得最艱難的幾步。他可以發誓。

雖然他坐下來一直低着頭，卻感覺到旁邊的人的眼光一直在他身上掃動。

和骞敲了敲桌子，神色轉而嚴肅道：“繼續開會。”才将大家的視線引走。

整個會議時間持續大概十多二十分鐘，和骞又簽了幾分文件，那些人才逐漸散去，最後還有幾個，似乎是其他研究部門的，其中一個看着比天煶年齡還大，戴着眼鏡，頭發都花白，他搓了搓手，有些難為情的說道：“和隊，剛才你說的那個配合，你看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們組的研究主要是食物鍊方向，跟你們這個掃清行動也沒什麼關系，我怕我們的人上去不僅幫不上忙，還反而拖累你們。”

“那你想怎麼做？”和骞将簽好字的文件遞給旁邊的人。

“隻要不上地面，我們怎麼配合都行。”那人接話道。

和骞接了另外一份文件，道：“行，那你們就留在這裡給大家做飯和打掃衛生吧。反正都是清掃，地面地下是一樣的。”

那個人瞬間收起笑容，周圍空氣凝固。誰都知道和骞的話雖然語氣平淡，實則跟下一道指令差不多，隻是沒有向大家公開而已。

還有斡旋的機會，那個人或許是也想到了這一點，轉眼又笑嘻嘻的，“這··這怎麼能行呢。和隊，我們···”

借口的話沒有說出口就被和骞一個眼神強塞了回去。

“你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這讓我實在犯難。要不然，這指揮使你來做。”和骞看了一眼他說。

那個人收起了笑容，緊抿着嘴，不說話了。

“我希望你能搞清楚一點，這裡的每個人都有為人類延續而奉獻終身的責任。”和骞盯着他繼續說：“所以你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人可能是覺得和骞說出來的話似乎有些道理，也或許是覺得那樣的語氣不容反駁，沒有再接話，搖頭從會議室離開。

和骞将手頭的文件簽完字，抱着文件的人離開後會議室空下來。

天煶推了推眼鏡，道：“希望真的有進展吧，如果再這樣下去，不想上去的人會越來越多，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選擇···”

他沒将後面的話說下去，和骞卻聽懂，接着話：“沒有一件事是完全等你做好準備出發了才會來臨，如果有，我們的處境也不至于此。”

和骞轉而看着懸在會議室上方的投影，那上面是一個箱子，裡面裝着滿滿一箱黃色的泥土，宋璞認得，上一次和骞帶回來的就是這種。

和骞又繼續說道：“我們一直在等，這樣的日子也快結束了。無論是任何結果，我都認。”

宋璞沒有參與會議不知道他們決定了什麼，但聽到和骞說這樣的話，總覺得是在與這個世界告别。

宋璞伸手過去拉了下和骞卷在肘彎的袖口，和骞看向他，再低頭看向宋璞手心向上的手掌，随即和骞也伸手，抓緊了他。

宋璞的手被他抓着握在他的手心裡，放在了大腿上。

手心手背都是溫暖的觸感，手的每個縫隙都被和骞的溫度填滿甚至淹沒，如同往常那些時候和骞對他的保護。

宋璞盯着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出神，如果有一天他們必将面臨消亡，他也希望能這樣跟和骞手牽手離開。

“說到底，都是人類曾經犯下的錯。都是報應啊···”天煶在一旁看着會議桌上空懸着的投影。

宋璞覺得這句話報應這兩個字很有意思，報應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因果循環。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見蟻村的人這樣說，大家幾乎都是同樣的想法，什麼因為世界戰争，熱武器濫用，地球文明升級導緻地球資源耗盡，然後生物消失，環境被污染，自然災難頻發，最終一部分人類遷移星球世界才會變成這樣等等，都會牽扯到這個說法上來。

人類真能給自己臉上貼金。

他突然覺得有點好笑，他不僅真的笑出了聲，還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嘲笑。

天煶聽到轉頭看向他，宋璞随即覺得有些失态，他想解釋一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思索良久，将解釋變成了安慰：“教授，不必給自己那麼大壓力。”

世界如此之大，他們僅在這方寸之間，再杞人憂天也不過是坐井觀天罷了，何苦責怪為難自己。

天煶也就聽聽，權當是宋璞找夠了措辭在盡力安慰，而沒去深究這話的含義，倒是坐在旁邊的和骞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天煶也起身離開了。

現在整個會議室又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空氣将整個房間填滿，給所有能發出聲音的蒙上一層厚厚的隔音棉。

和骞還是那個姿勢沒有動，隻看着懸在空中的投影。宋璞的手被抓的有點麻，指尖的末梢神經已經反抗了好一會兒，現在已經到手腕的位置。

他掙脫着動了一下，和骞下意識立即收緊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