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會議暫時就到這裡，更多的數據支撐還要等承桑他們的消息。”天煶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随後那些人依次退出會議室，讓烏泱泱的會議室一下子空了下來。

天煶也起身走向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和骞跟宋璞二人，還在盯着那個未散的3D投影看，他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後說：“和隊，你跟我來下，我有點事要與你談。”

和骞看了宋璞一眼，起身随天煶出門。

會議室隻剩下宋璞人，他拿過插在桌面盒子上的遙控器按了幾下，桌子上方懸着的3D地圖便開始動起來，先是從左往右轉了一圈，随後是俯瞰的視角下，山體逐漸變小，繼而周圍更多的山體一個一個顯示出來緊緊連接在一起，随着整個山體不斷縮小，山體之外的晃着白色光點的城市建築也逐漸被刻畫在地圖上，馬路縱橫交錯，像一個巨大的不規則棋盤，那些被線條連接在一起的建築物就像棋盤上的棋子一般，隻是都是白色的。

随着他的眼眸移動，他将視線停在一個城市中心最高處的一個建築上，那個建築從低到高依次縮減，就像一個巨大的三角體覆蓋在地表之上。

這個他從未踏足過的世界，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曾經在虛妄止境裡面，其實也在不同年代的地方居住過，那些時候的建築好像都沒有此刻的這些建築震撼甚至巍峨。

而且随着醒來的時間越來越長，之前的見過的那些建築印象似乎越來越淺，隻有上一次的經曆還清晰地留存至今。

他不自覺地又想起和骞曾經和他一同修建的那個古風樸質的小院，當時辛辛苦苦修建長達一年，到最後就在那裡面隻住了一晚就醒了。不過他也沒有很辛苦，辛苦的主要還是和骞。

現在仔細回憶，那個世界實則是有點奇奇怪怪的，在裡面的時間好像消逝得很快，就算此刻覺得很清晰，實則也隻能回憶起跟他們共同相處的那些日子，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在幹什麼呢？他始終想不起來，好像就是命運般的與他人結識，再命運般的分開。

他盡力去追溯在那個世界的點點滴滴，一遍遍去碾磨跟和骞相識到相知的細節，他記得算得上真正對和骞這個人認識，實則是在廬江鎮的紹府。

因為化緣借宿，卷入了一場謀殺紛争，他還清晰地記得當時的和骞從紹府大門向院落中走來是何等的意氣風發，那桀骜不遜，嚣張，時刻洋溢着着自信的臉上，讓人不得不記憶深刻。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呢？當時他想，原來山下的世界是這樣的。

他更清晰地記得，那種新鮮讓他對周遭的一切産生了好奇，更對和骞這個人産生了莫大的興趣，盡管他當時是想極力掩飾。

一個小小的紹府一夜之間兩起命案，他卻絲毫不慌不忙，不到一天的時間迅速抓住兇手，甚至中途還帶他去吃了口午飯，雖然隻是一碗小米粥，但後來和骞告訴他那是他親手熬制的。

他還清晰地記得，家主紹識春和袁纖陌分别死于管家和身邊的丫鬟之手，而且皆都懸于房梁之上。

破案之後兩人就分開了，分開的時候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後來又莫名其妙地在溶水村相遇。也是因為化緣借宿的村長家發生了火災，當他想要去參與救援的時候，和骞奇迹般地站在了他的身後替他擋住了房屋坍塌的煙塵，就像從天而降。

溶水村的案情較為複雜，因為當時和骞建立的朝陽事務司沒有被死者的家人主動聘去查案，所以在溶水村耽擱了一些時日，也就是在溶水村的時候，他的虛妄止境發生了變化，他變成了一塊石像。

之後跟和骞在一起的日子越來越多，零零碎碎的交織的記憶也變得多起來，逐漸将他的空白的腦子一點點填滿，似乎他走到哪兒那些跌宕起伏的案情就跟随到哪兒，好似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而自己就是那個引火線一般。

虛妄止境進入的是原來存在過的真實世界，但他為何卷入那些接二連三的命案與紛争？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命運安排的嗎？那麼一切是不是有迹可循？又是一種什麼樣的規律在轉動命運的齒輪？

排除他跟和骞的私人情感，唯一和他牽扯的便是那些素不相識的死者，死于懸梁之上的紹識春袁纖陌，死于大火之中的李願瀾，死于被埋入黃土之下的那幾個孩子，死于利劍之下的太子楊瑞骜和楊瑞玥，死于下雨天的林千斛···

之後···之後他便在觀察室醒來。

虛妄止境這個項目之前聽和骞說起過，是由天煶一手主導，參與者和骞，驚秋，坴鴛，以及自己。

但虛妄止境裡的故事，好像都是随着他而展開，好像一切都是以他為中心。

以他為中心？為什麼？

他似乎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這個項目進行這麼久，最終目的是什麼呢？

他暫時想不出來，不過，大家對他的記憶好像都非常的在意。

不光是這次醒來之後發生的種種，也在前幾次裡對他強制執行過的記憶導入，以及造成他現在一深入回憶便會頭疼的毛病，“所以他們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懸在半空中的3D地圖投影還在旋轉，好像已經縮到更小更遠的地方去了，甚至能看見小半個地球，随着那地圖再縮小，就是太空俯瞰地球的視角，那個球體靠綠藍彎彎曲曲的線條銜接着，他知道綠色的是森林覆蓋的地方，藍色的則是大海覆蓋的地方。

而人類的影子早就看不見，連那些建立起來的巍峨的建築也都消失。

巍峨，龐大，震撼，那不過是對渺小的人類來說吧？他想。

可不止一個人這樣對他說過：也就是這渺小如塵埃的人類，将這個碩大的星球毀滅。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宋璞竟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剛好被回來的和骞開門看到了這一幕，于是他短暫地收起了笑容，兩人自從昨晚的事情之後，便沒有再說過話，剛才會議室上的三句話是僅有的。

和骞關門後進來，與他隔了一段距離，兩人中間橫着懸在半空中的獨自旋轉的地球，和骞擡手關了牆壁上的燈，這讓那個球體在黑暗中更加清晰，連周圍的星星都能看見。

“是又想起什麼來了麼？”和骞隔着那個長長的桌子道。

宋璞不答，還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将腦袋搭在彎曲的手上坐在旋轉椅上。

沉默好一會兒，和骞察覺出來這奇怪的氛圍，然後想起什麼似的朝宋璞走了過來，将宋璞坐着的旋轉椅轉過來面朝着他，宋璞依舊沒有動，翹着二郎腿，看着和骞在他面前蹲下來，道：“昨晚···對不起。是我沒控制住我自己。”

和骞一向都是這樣的，說愛你跟說恨你一樣的情緒，一樣的認真的态度，連個結巴，借口，以及開場白都不需要。

沒控制住？什麼意思？宋璞眉頭緊緊皺着，但還是耐着性子等和骞繼續解釋，誰知和骞竟說道：“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了。”

宋璞懵了，随即覺得有點好笑：“你什麼意思？”

“我知道我不應該對你産生那種感情，而你也是因為我們關系特殊，才對我産生了不可控制的依賴。但那隻是依賴，除此之外，沒有别的。”和骞盯着宋璞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

其實他看不太清楚宋璞的眼眸，會議室隻剩下那微微發光的、還背着他的球體，和骞微微仰視的角度看去，那個圓形的星球剛好掩蓋住宋璞上半身。

也正是因為看不見他的雙眸，才會有勇氣将這一切都說出來吧？

他聽到宋璞細微的笑聲，片刻後，宋璞将雙手緊緊握住椅子扶手，那是一個想要立刻離開的姿勢，臨走時，他想罵醒和骞：“你腦子有病吧？誰他媽對你産生感情了？”

和骞不為所動。

宋璞放下雙腿，坐直身子，眼睛微微向下看着和骞，道：“就如你所說，大家都是各取所需。别太放心上，和隊。”

就在這晃神間，和骞看見了宋璞的雙眸起了變化，那黑沉沉的瞳孔逐漸被金黃色覆蓋繼而泛起金光一樣，背後的藍色星球依舊旋轉着，将宋璞半個身子都籠罩在祂的光輝之下，帶着某種召喚讓他整個人都散發着神性的光芒。

這次不是錯覺。

但那眼裡的金光又是什麼？

宋璞見和骞愣神似的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所以自己放出去的狠話竟然引不起對方半點注意麼？他莫名覺得心中有點惱火，下一刻火苗就直直蹿了上來，他也不管半跪在地上的和骞，直直地站起身來，擡腳便走。

“等等！”和骞也跟着站起來，将他重新按回椅子上。宋璞隻覺得這人莫名其妙，完全不符合邏輯的做法，也不符合現在應有的态度。

“再等一下。”和骞盯着他的眼睛說道。

宋璞不明所以，但感覺有點懇求的意味是怎麼回事？這是後悔了？還是剛才誤會他了，實則就隻是來道歉的？

但過了幾秒鐘後，和骞直直地站起身來，退後一步，朝他說道：“沒事了，走吧。”

宋璞：“···？？？”是真的很想揍他怎麼回事？！

宋璞起身走了兩步就有些反應過來。他轉身，兩人隻隔了幾步之遙，他借着還旋轉在半空中的藍色星球發出的光，想盡力看清和骞臉上的表情，問道“什麼時候進行記憶檢索？”

“你準備好了就行。”和骞答。

“我随時可以。但我有一個請求。”

和骞頓了一下，然後說：“你說。”以為宋璞又要提什麼想要摸他胡子的那種奇奇怪怪的請求，誰知宋璞說：“這次我一個人去，你不必陪我了。”

宋璞說完便轉身離開了會議室。

門外走廊上一片灰白，門内場景如舊，一道薄薄的門将兩人隔離兩端，卻拉出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冗雜着兩人的憤怒不解，羞恥，疑慮，還有些許悲傷等諸多無法宣之于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