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建成還未取名,兩人合計了半個月也沒想出個名字來,所以門匾上始終空着。
雲嗣在搖椅中不想起來,和骞隻好将熱茶送到嘴邊,他就着喝了一口。
他懶懶地直起身子,換了個姿勢有繼續躺回去,開口道:“我沒有再想那件事。”
“那你在想什麼,看你一副優思的模樣,叫見了的人以為···”
其實雲嗣也不知道自己狀态堪憂的原因,隻覺得最近腦袋一片混沌,睡不好,又總是在夜裡醒來,整個人渾身無力,本來想請郎中來看看,可奈何自己的醫術好像還比南衣縣的郎中要好些。
“以為什麼?”雲嗣見他半天沒說出來,打了個哈欠問了一句。
“沒什麼。”和骞回答。
聽着和骞語氣不對,雲嗣才将眼睜開一條縫,恍惚中,仿佛又再次見到那個虛妄止境遇到的那個和骞,身着白衣,對着他痛哭流涕。
他揉揉眼重新睜開确認了一遍,是他晃眼了,對面的人穿的是一件墨色的衣服。
隻是為何對方臉上閃過一絲擔憂的神情。
“雲嗣。”和骞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然後對上和骞的看過來的眸子,黑沉沉的。
他聽和骞問道:“如果有一天你不記得我了,你會去找我嗎?”
這是什麼話?雲嗣沒聽明白。他輕蹙着眉頭,将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聽了進去,仔細品味,然後問道:“如果我都不記得你了,我又怎麼會記得去找你?”
和骞愣了一下,然後以極快的速度擠出一個笑容,敷衍道:“說得也是。”
“不過,我又為什麼會忘記你?”雲嗣仔細品味之後,還是沒想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瞎說的,你别當真。”
即使這這個話題沒有再繼續,雲嗣心裡隐隐感覺得出來,對方是有什麼事情瞞着他,但他始終都問不出口,沒有來由的,就自然而然的略過了這個話題。
“走,去點燈。”和骞站起來,向他伸出一隻手。
新房在喬遷前一晚,需要将新房的燈點亮一整晚,以燈火長明來驅散陰邪,就能順風順水福澤綿延。
院落背靠青山,面朝綠江,左側是上山唯一的路,兩旁是延綿不絕的竹林,右側是新開辟的田地,繼而往上,就是一個斷崖。
院落的結構也比較簡單,是個二進院落,占地也隻是在原來緣空小院基礎之上,并沒有擴張,房屋前有池塘,後有細流,周圍果樹環繞,都是好移栽好存活的溫性的果木。
在能面朝綠江右側,多修了一座兩層高的樓,和骞将兩人的卧榻安排在了此處,這裡無論是采光還是景色,都是絕佳的。
可以在下雨天看到從江面聚攏的水霧緩緩上升,藏至山腰,最終抵達天際成為一朵朵潔白而柔軟的雲,天氣好時,湛藍的穹頂下的高低不一的青山将綠水懷抱其中,被陽光眷顧之後,水面便會波光粼粼,盯得久了會讓人看花了眼。
而現在處于冬季,雖然南衣縣沒有雪景可以看,太陽少見的時候,江面便會變得非常甯靜,清澈的像一面鏡子。
水凝固是為冰,漂在山腰是為霧,伏在地上是為霜,睡在綠葉中是為露,隻有當在天際時,才被喚做雲,那是水最美最自由的時候。
隻是到了夜晚,沒有了光的襯托,就看不清是江面還是青山了,他們在夜色中緊緊依存,酣眠一般,這二層高的樓台,便成了它們在夜晚遙遙相望的景。
窗棂上有被燈光投過來的兩個人影,他們時而對坐相望,時而缱绻纏綿,時而合二為一。
雲嗣癱在床榻上微閉着眼,不想說話,今天是住進新家的第一天,兩人自然而然情誼濃密,隻是近日總覺得空乏其身,軟綿綿的,而這等需要高強度的專注力和力量加持的時候則更加虛脫,和骞将他抱起去隔壁沐浴,又将他抱回床榻,整個過程他都沒有睜眼。
奇怪的是,和骞竟對此不覺得奇怪。
青陽之前見過雲嗣的樣子,還問他是不是生病了,一副病恹恹的模樣,驚秋知道後讓他不要亂問,和骞知道怎麼處理。
直至第二日午時,雲嗣才睜開眼,昨夜一夜無夢,醒來時腦中也一片空白,像是···對以前的一切做了清空。
他對着床頂發呆,這對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環境,盡管他之前對這裡的地形了如指掌。
他活動了一下因側睡被壓的酥麻的手腕,餘光中瞥見手腕上的念珠竟微微發着光,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念珠發出光來,他騰的一下坐起來,揉揉眼睛,再去看時,念珠已經恢複了常态。
他看錯了?
就在這時候,和骞推門而入,他向床旁走過去看見雲嗣在發呆,隻穿了一件薄薄的裡衣,就伸手拿過一旁架子上的衣服批在雲嗣身上:“醒了?三位師父已經到南衣縣了,驚秋剛剛出發去接,午飯我們就在家裡用,我早起去買了菜,炖了你最喜歡吃的魚。”
南衣縣的雨水豐饒,讓江河裡的魚肥美鮮甜,是雲嗣最喜歡吃的菜肴之一。
但此時,雲嗣卻興緻不高,他盯着窗的方向虛空一處,外面陽光很足,那些直直的光線像是要破窗而入般擁擠在窗棂上,他很想去打開,可是身子如同被綁在床上,動彈不了。
和骞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去開了窗,頓時,在窗戶外盤旋了一夜的空氣被放了進來,帶着點晨霧氣息,光線和風相互推搡着,在屋内到處亂竄,雲嗣一時打了個冷顫。
他回神。
他問:“什麼時辰了?”
和骞轉身回答道:“中午了。”
和骞這一個轉身,就将光線擋了個多半,他看着和骞站在逆光下,背光透過的衣服顔色變得很淺,從輪廓看,像是一襲長袍。五官被藏在逆光下,看不清表情,語氣卻一如既往的柔軟。
突然,虛妄止境裡那個白衣和骞在這一刻和他猛然重疊,長袍變成了一個白色外衣挂在身上,裡衣原本是一個附有祥文樣式的短衫,那是雲嗣給他定做的,作為新年禮物。在重疊的那一刻陡然變成了灰色,領子立在脖頸處,領子中間的有一條縫,能清晰地看見和骞的喉結。
再往下腰間的腰帶和底下的褲子都是黑色的,鞋子的顔色看不清楚,因為外頭套着一個反光的袋子。在和骞的手側,夾着一個類似書本的東西。
隻見和骞擡手摸了一下耳朵,用低沉的聲音道:“這裡是壹号觀察室,他醒了。”
随後和骞向他走了過去,站在床邊垂眼看了他一會兒,臉上沒什麼表情,甚至,有些冷漠。
然後和骞擡手在旁邊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上撥弄了幾下,又拿出握在手裡四四方方的東西,用手指在上面點了幾下。
直到和骞走到床的另一側,光線完全被釋放出來,晃了一下雲嗣的眼睛,他想擡起手遮擋,卻發現手和腳都動不了,準确來說,現在全身上下,隻有頭還可以轉動。
太過強烈的光線讓眼睛生理性地躲避起來,等适應了光線再睜開時,房間的模樣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變化。
原本全是木頭造的家具和房頂,現在全都變成了一片白色,格局除了窗戶還是在原來的朝東的位置,房間就隻有一張床,其餘的,全是閃着紅綠白三種顔色光點的箱子,箱子的顔色大多也是白色,或者灰色,箱子正面有一層透明的鏡子一樣的東西,裡面有光,有線條,有圖畫,還會發出滴滴滴的聲音,像是在提示着某種東西。
房頂也是白的,上面安裝了幾盞燈,發出來的光讓整個房間都像是泡在雪裡,有些冷,有些孤單。
很像當時在虛妄止境中,恍惚間看到的那一幕。
當他與蹲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和骞中間分割開來後,腳下割裂的土地就變成了這種樣子的房間,他躺在床上,周圍的聲音很嘈雜,而他恍惚間,看見和骞在跪在床邊,握着他的手,直到他被幾人生生拉走,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左邊胸口有點痛。
雲嗣還在混沌之中,一時間,竟分不清這是在現實,還是在夢中,古人常言,日有所思夜才會有所夢,可這要是在夢中,竟有點記不起是在哪兒見過這種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