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筝是除了林白蘭以外,對林千斛這位大哥不善而終整件事最了解的人。
然而不管林筝如何激怒賀思月,她站在人群中都并不言語,從剛才面對周圍人的指責開始,無論别人怎麼說她,她都沒有任何反駁,就像事情本身就是這樣,就該這樣一般的理所當然。
林白蘭在一旁失聲痛哭,幾經哽咽中,準備對賀思月再次發難。就在這時,另一個婦人站了出來,她将地上散落之物一個個撿起,蹒跚在人群中的身形瘦小,行動卻很利落,幾個三下撿了個幹淨。
然後,他将包袱重新交給了賀思月,衆人這才看清她的長相,一張飽經風霜的臉沒什麼特别的,除了跟林家人長得有點像之外,而面部也沒有什麼表情,隻見她對着林白蘭和林筝道:“她跟随大哥少說也有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哥在世時接了不少活,少說這點家底還是有的,她隻是拿走她的一部分,這不過分。”
好像下一句就想要說出你們都不要再為難她之類的話···
林白蘭和林筝二人從剛才見到此人的出現,就一臉茫然,直至她将重新拾起的物品都交于賀思月後,二人的表情就異常的難看,除了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憤怒。
林白蘭叫了她一聲姐姐後,衆人才反應過來,她就是林千斛的二妹,林碧玉。
可她為何要幫助賀思月?現在賀思月的處境已經是衆矢之的,她這樣幫她,難道賀思月真有隐情?
衆人疑惑中,林白蘭道出實情,她語氣雖然還是憤怒,但也多了一些悲傷的意味,她叫了林碧玉一聲姐姐後,就直言道:“你不要以為你幫了她,黃盈盈就能跟着周平,黃盈盈是什麼人你難道不知道?她在外面做舞姬這麼些年沒少賺銀子,要是賀思月在大哥這裡受了委屈,她會不回來将賀思月接走?如今她身懷六甲回到這犄角旮旯的小鎮上,不就是想安心生下肚子裡的孩子嗎?我可聽說了,她在外面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早就失了清白,若是腹中孩子是個男孩,人家便會娶她過門,若要是女孩,恐怕以後隻能窩在這南衣縣裡,你以為你現在做的這一切,就能入黃盈盈跟賀思月的眼?他們的心比天高,早就想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林白蘭憑借一張嘴,妙語連珠,頓時說的林碧玉啞口無言,她呆愣其中,所以她在此時選擇幫助賀思月,其目的恐怕真如林白蘭所說。
林白蘭見她沒有話再說,賀思月緊緊握着包袱往林碧玉的身後躲,林筝想出手将手中的包袱拿過來,物歸原主後,此事也就能夠了結。
可賀思月見林筝突然出手,竟然還死死抓着包袱不放,兩人再次争奪起來,林筝是個男子,力氣自然比一個婦人的大,那包袱經不住扯,硬生生地從中間撕開,包袱裡的物品滾落一地,那些金缽還好,可那些獸面玉器就遭了殃,經不住二次摔,砸在地上,發出玉器動聽的稀碎聲,全碎了,沒一個完整的。
那些碎片因受力不勻,又太猛,碎開的時候彈的老高,一片在這裡,一片在那裡,撿也撿不起來的程度。
陪葬品碎了,無法再作為陪葬之物随林千斛安心入土。
在幾人的腳邊,還有幾顆完整的珠子和金缽銀器,林白蘭眼疾手快想要奪回來,她剛将手伸過去,就被一個壯漢呵斥一聲吓得将手縮了回去。
“我看今日誰敢攔她?!我周平将話放在這裡,今日若你們不讓她走,我定要将這裡不得安甯!”來者正是林碧玉的小兒子,周平,也是林千斛的侄子。
相貌,身材,穿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說起話來聲音粗狂,很是吓人。
衆人于是都不敢上前。
正膠着之際,和骞将朗月劍從腰間解下,但未讓劍出鞘,他拿在手中掂量了幾下,道:“我說,今日是林老師傅的葬禮,不管你們是由成千上萬條理由在這裡鬧,都應該先讓死者入土為安。”
“你又是誰?”周平問道。
“我是誰不重要,但今日你們若是讓林老師傅不肯好好走,我定要讓你們去官府走上一遭。”他目不斜視,直直盯着周平三人,然後掃過林白蘭,和衆人,周平仍然不知悔改似的兇狠地和他對視。
随後,和骞對身後的驚秋說道:“驚秋,報官吧,賀夫人不經主人允許私拿林老師傅财物,是為盜竊!周平林碧玉二人罔顧律法助纣為虐當為同罪并罰!”
聽到報官二字,一再沉默的賀思月開口了,她道:“我盜竊?我隻是拿了我該拿的。林玹武姐弟都能為了林千斛的三瓜兩棗你争我搶,為何我就不能?”說着,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轉頭對衆人道:“你們以為,林玹武一家從萬寶縣回來,是為了照顧林千斛嗎?那隻是表象,他們隻不過是為了得到林千斛私存的銀票,我都聽見了,他對林玹武說以後他的湯藥費全部要自己出,不想用孩子們血汗錢,怎麼?我跟了她十多年,他怎麼就沒有想過為我留下一兩個銀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林玹武此時也接上話,力争力辯道:“賀嬸,你真的想錯了,父親是不願意用我們的錢,是因為我們确實沒有多餘的銀子啊,而父親的所有銀票,在萬寶縣的時候就已經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全部用在了葬禮上,你趁我去上工,在家逼問我的妻兒,我的妻兒又如何拿得出來呢?”
“我想多了?那都是你跟吳琴瑤提前商量好的,你去上工,留吳琴瑤在家守着我,你的兩個孩子整天都在林千斛床旁轉悠,一定是你們教唆孩子去向林千斛要銀票的!”賀思月也不饒人,拿出最後破罐子破摔的勁頭誓死要和對方同歸于盡。
“賀嬸!我要怎麼證明你才相信?!我聽說父親病重,辭了工帶着妻兒回來貼身伺候,若隻是為了那所謂的銀票,我在萬寶縣就讓父親交給我了,何至于此呢!”林玹武急得滿臉通紅,看得出來是真的想要證明林千斛沒有給他那筆錢。
他還想再說,林白蘭打斷了他,道“武兒,你不要再給她講道理,我覺得就像和大人所說,報官吧。”
林玹武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兩方彼此都消停了片刻,大緻是聽聞要報官,而和骞那架勢也不像是作秀給衆人看的,從律法來說,賀思月确實是人贓并獲,按律當罰。
在一旁的周平依舊吊兒郎當的模樣靠在一旁的柱頭上,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
林碧玉也遠遠地退後,與圍觀的衆人站在一起。
而賀思月則被衆人重新包圍在其中,沉默了起來。跟剛開始的模樣别無二緻,看不出來她到底在想什麼。
不遠處,靈堂裡香盒裡的幾支香已經快燃到盡頭,吳琴瑤帶着兩個孩子重新為林千斛上了三支香。雲嗣剛好瞥見了這一幕,吳琴瑤始終沒有出現在衆人眼中,她就像前幾次見到的那樣,做着該做的事情。
雲嗣又看了一眼賀思月,這兩人已然形成鮮明對比,他溫和出聲,向賀思月道:“賀夫人,當日雲某已經提醒過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實林老師傅的情況,大家都心知肚明,命數已到頭,不會再有逆天改命的機會。若你隻想要銀子,你隻要将這幾日堅持過去,大家坐下來好好商讨,你這十多年為林家的付出,我不相信會沒有回報,但你為何執意要在今日鬧這樣一出?”
賀思月依舊沉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好像經過雲嗣一提醒,一時間人群中交頭接耳起來,跟剛開始撞見賀思月拿着包袱倉皇逃走時的情形一樣,那些人對她指指點點,聽不清罪名,但就是沒有人能回答得上,能猜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或許,隻有她自己心裡知曉。
人群漸漸散去,賀思月将陪葬品交了出來之後就被關了起來直到第二日清晨,林千斛的棺材落入早已準備好的墳墓之中才被放出,林碧玉一家在當日事後就離開了南衣縣,林玹武一直為林千斛守完頭七才離開,最後賀思月跟着女兒黃盈盈不知道去了哪裡,在整件事情中一直沒有出現的林寒英一家,也在人群消散中默默離開。林白蘭林筝等遠一點的親人,也在下葬第二日離開。
從此林家的院門再也沒有被打開過。
在人生這條船上,出發最初,德行會成為一個人的行事準則,而行駛得越來越遠後,一直在那不遠處的泛着金光的利益就成了人生的風向标。
可在浩瀚缥缈的大海之上,海水與天相接,分不清前頭泛着金光的是為何物,隻知道一味地前進着,久而久之,人生的這條船雖還在海上飄着,但終究是迷失了方向。
“有一句古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和骞将煮好的茶給雲嗣重新換了一杯,在他面色蒼白的臉上捏了一下。
南衣縣歸于了往日的平靜,也在不久後迎來除夕。人煙散去,天氣突然變的冷了起來,雲嗣像是被霜打了的焉茄子,最近總是提不上勁,和骞以為他還在為林千斛的事情憂傷,于是安排在今天下午,在這租賃的小院中,度過最後一天,他們明天就要搬進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