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陽的這段日子,幾乎是終日提心吊膽,但偶爾也有空下來的時候,驚秋就趁着這個間隙和雲真寺通了幾次信,知曉雲真寺一切安好,坴鴛病情沒有繼續惡化,大家便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除夕後,和骞寫了一封親筆信送往雲真寺天吾手中,昨日剛收到二師父回信後,四人即刻出發,前往南衣縣。
除夕時,和骞許諾雲嗣等這裡的事情結束,便會尋一個地方,歸隐山林,自給自足。
上次他陪雲嗣去南衣縣尋緣空,在那裡住上過一段時日,南衣縣是一個窩在山凹裡的一個小鎮,通往小鎮的山路崎岖狹窄,故此隻能騎馬而行或者步行進入山裡。
但小鎮上生活用品應有盡有,不愁吃穿,而南衣縣的百姓又很勤勞,五谷雜糧尤其盛産,還有一條江河橫穿小鎮而過,魚蝦也甚是鮮美。
關鍵是這裡的氣候尤其怡人,一年到頭四季如春。
就是春季農耕時節,雨水有些多。
他們到達南衣縣剛好碰上這種時候,緣空小院之前被圍剿後燒毀,這次他們打算進行重建,隻不過小院地契在天吾手中,他們在南衣縣小鎮的唯一的客棧住下後,就收到天吾法師的回信。
信件裡不僅有地契,還有他介紹的一家當地的擅長建造房屋的木匠。
那木匠名叫林千斛,五十多歲,住在小鎮的東邊,林家宅依山而建,倒是很好找。何況他做木匠多年,在南衣縣早已家喻戶曉。
南衣縣人口不多,外來者來此定居的也很少,林千斛平時除了建房子,就是幫相鄰修繕或者做一些農耕用具,也能安穩度日。
與林千斛見過面之後,幾人就約定挑個好晴天,上山去看地勢,丈量面積,設計房屋格局等。
但最後令和骞跟雲嗣沒想到的是,這些事他竟然一個人就能完成,和骞擔心工期拉得太長,建議多找些人來幫忙,大家夥聽見來了一個商賈來南衣縣建房子,家裡凡是年輕一點的勞動力都趕來幫忙,别的不多,工錢管夠。
經過一個月,轉眼到了清明,終于将房屋建造的圖紙商榷穩妥,接下來就是山中尋找可用的木料。
可是天公不作美,清明時節雨紛紛,雨雖不大,但下了好幾天,路上濘泥可見,去山上的路也是一走一滑,别說如何将樹運下山,就是砍伐也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林千斛已經向和骞請示了好幾次,想要上山先去探路,将要砍伐的樹悉數做好标記,等天一晴,就能直接砍伐,到時候中間就省了許多時間。
這是他第四次來找和骞,雨也下了四天,和骞的意見是先再等一等:“林老師傅,這雨已經下了好幾天,我等是擔心,上山的路不好走,而且山中有霧更容易迷路。工期也不差這一兩天,我···”
“哎,和大人有所不知,這山上我經常去,路是難走了些,但我絕對不會迷路,所以我也不準備帶其他人去,就我一個人,早去早回。這雨眼看着一直不停,萬一一直這麼下着,也不是個事兒,這幾天鄉親都沒事做,還拿着你的工錢呢。我這不能光拿錢不幹事啊,你說是吧。就這麼說定了啊,你放心,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我知道啊。”林千斛說話時帶着當地濃稠的鄉調,說話語速又快,就是專心聽,也要聽上半天才能懂。結果和骞還沒聽完呢,他站起來拍拍屁股就走了。
“林老師傅是個實在人,他常年在山上奔波,習慣了親力親為,想必,應該會注意安全的。”雲嗣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一幕,他能理解這樣的舉動。
南衣縣跟别的地方不一樣,聽說外來人要在這建房子,大家都很興奮。
這裡物質豐饒,大家都是自給自足憑自己勞動換來的生活,今天稻米熟了,分給相鄰一些,明天玉米收獲了,又還回去,這樣的微妙平衡成就了這個地方常年的安居樂業。不像有的地方,雖然也富足,但是很排斥外地人。
然而林千斛這一走,到了深夜都沒有回來。
傍晚十分,雨有停歇的趨勢,林千斛的小妾賀思月,急急慌慌找到住在桑月客棧的和骞。
她神情慌亂,披頭散發,滿身污泥,就像是去泥坑裡滾了一圈出來:“大人,大人,出事了···”
住在隔壁的驚秋先被驚醒,他扶着賀思月進了房間,和骞雲嗣二人聽聞聲音趕來,讓她坐下慢慢說:“出什麼事了,你慢點說··”
賀思月也有近四十的年齡,雙鬓的頭發之間已有白發在若隐若現,皮膚有點黑,湊近了看顴骨兩側都是星星點點的斑,一哭起來額頭眼尾的皮膚緊緊皺在一起,聲音也略粗:“大人,我家夫君自早上上山去,到現在都沒回來,這天都快黑了。肯定是出什麼事了····”
小院建造還沒開工,人就出事,這不是好兆頭。
和骞安慰賀思月,說有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讓她回家先等着,他命人去山裡尋。
驚秋将賀思月護送到家,賀思月聽聞和骞承諾回去尋他夫君,也沒再哭泣,隻是神情依舊有些恍惚。
和骞找了三個村民,和雲嗣就上山了。
那片山其實也不遠,就在他們要建的小院的旁邊,中間有一條細流将兩座山一分為二,細流是從高山所化的雪水,這幾日下雨,有的地方的水已經到了小腿,踩進去時寒冷刺骨。
他們五個人摸爬帶滾上了山,沿着細流再往上,之後就看到了一座朽木搭的橋。
這時候有村民介紹說,橋對面就是他們砍伐木料的場所,那裡山高林密,都是柏木,雲杉木等木材。
雲杉木紋理細密,密度高,但又沒有柏木那麼重,且還耐腐蝕,是很常見的材料。
而一般房屋的建造,需要多種種類的木材,像雲杉木,一般是用在屋架,房梁,牆闆上。而松木則用在地闆,門窗,雕花等裝飾上,因為它的紋理更細,還有梓木,楠木等名貴木材,但南衣縣這裡沒有。
說着幾人舉着火把就已過了橋,一路上都沒有見着有人,但越往上,樹木就越密,而此時正值夜間,加上樹木衆多,找起來就更加困難。
大家心裡彼此都懷揣着一種不祥的預感,但誰也沒說出來。
就這樣沉默着,幾人放大雙眼,一路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在一堆雜亂的倒下的樹木間,隐約有一個光點一閃而過,衆人飛奔過去,看到了一把彎刀,而旁邊正是林千斛。
隻見他躺在一堆橫七豎八的木頭中,隻露一隻頭在外面,四肢和其餘身體部位全部被埋在樹木之下,但好在,那些樹木不太大,差不多一個人就能抗着走。
有一個村民對着林千斛喊了幾聲,沒有任何反應,大家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站着都不敢動,還是和骞上前,摸了摸他脖子,還有微微搏動:“他還有一口氣,但情況不是很樂觀。”
“這可怎麼辦,這麼多木頭壓着,不死也殘廢了···”一個村民說。
“是啊,這可怎麼辦···”另一個村民又說。
其實一路上山的時候,大家都已心知肚明,林千斛此次怕是兇多吉少,但真的接觸了這真實的一幕,還是令人難以接受。
“大家莫慌。他這樣被壓着,也不知道傷着了哪兒,所以不能動他。我們拿一個人固定他的頭部,另外四個人将身上的樹木移走。避免再次對他造成傷害,所以大家移動木頭的時候,一定要輕拿。”和骞馬上分析出了當前情況,安排了下去。
現在有人打頭陣,村民們也不再害怕,撸起袖子就開幹,雲嗣正在卷袖口,和骞一把拽過他,“雲嗣來固定頭部,你細心,隻需要将雙手貼近他的面部兩側,緊緊固定住就好,但一定要注意頸部,脖子,肩,不要歪。要在一條線上”說着和骞就捏着他手腕,一隻手一隻手的放好,幾人注意到雲嗣露出來的手腕細皮嫩肉的,也不好讓他去扛木頭,顯然是對這個安排是很滿意的。
雲嗣應下了,他當然知道和骞說的什麼意思,這些他也會的,以前在寺院的時候,經常跟三師父打下手,也算是半道子山野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