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前西羌犯邊,劫掠我大祁邊城三座,殺我大祁百姓近千,幸有鎮北王世子千裡馳援,”元熙帝舉杯起身,話至此處看向了燕北歸,得其躬身一禮,颔首示意後又看向了殿中諸人,“又有衆卿家多方襄助,方能齊心協力抵禦外敵、收付失地。”
“臣等份内之事,不敢居功!”衆臣舉杯起身,紛紛躬身回道。
元熙帝繞過席案,語氣沉痛道:“可憐我大祁邊城近千百姓慘遭西羌毒手,朕忝為君父,竟不能護佑他們平安,心中着實羞慚。這一杯,敬我大祁無辜受難的百姓,以慰其英靈,祭告他們,曆時一載有餘,我大祁的英勇兒郎,為他們報仇了!”
語罷,元熙帝手腕一轉,将這杯酒傾灑于面前的丹陛之上,衆臣面色鄭重,亦肅容将杯中酒灑下。
這一刻,仁和殿中無分男女,無論是官員勳貴,還是各家女眷,都一派肅然,或許有些人心中未必真的為那近千百姓難過,但有元熙帝此刻作為表率,無論他們心中作何想法,面上都必須表現出沉痛惋惜。
王春悄無聲息拿着酒壺給年輕的皇帝斟酒,殿中諸人,子輩為父輩斟酒,很快都添滿了第二杯。
元熙帝面色依舊肅穆:“去歲至今,西陲共送達祁都戰報五十餘份,鎮西軍從四品以上将軍的奏折百餘份,”他看向各部尚書所在的位置,“兵部尚書喬卿,與西羌一戰,大祁至今犧牲将士幾何?”
兵部尚書喬蓬躬身一禮,低沉着嗓音道:“此戰鎮西軍已戰死參将1人,偏将3人,千夫長23人,百夫長48人,隊長94人,伍長202人,士兵20000餘人。”
說到這裡,喬蓬已跪在了地上,雖然戰争傷亡在所難免,這些犧牲也非他造成的,但身為兵部尚書,此情此景,他這一跪卻是應該的。
這些數字,聽在衆人耳中着實觸目驚心,除了具體負責軍中事務的兵部和發放過撫恤的戶部,其他人皆沒想到,在西陲戰事眼看勝利的背後,竟是這麼多人命堆成的。
“喬卿請起。”元熙帝拭了拭眼角,将杯中酒再次傾灑于地,“這一杯敬我大祁英勇無畏的将士,願他們英靈長存、佑我大祁!”
“英靈長存、佑我大祁!”衆人肅容将酒灑下。
這時,衆人先前因有幸參加宮宴而或欣喜或謹慎的心情,已被弄得沉重不已,就連朝中這些身負各職的官員、勳貴們,都暗自琢磨起元熙帝這一舉動的深意。
“王春。”元熙帝看了眼一直侍奉在側的太監總管。
“是,陛下。”王春捧着一張聖旨上前展開,高聲念起來,“奉天承運皇帝,制曰:元熙九年,羌人叩邊……”
聖旨的内容不長,沒有過多的修飾詞,先簡單說了西陲一戰的始末及傷亡,重點在于後半部分的追封撫恤,戰死的參将、偏将皆有追封,其家人有相應品級的撫恤和優待,從千夫長至普通士兵,則有撫恤金及家人免去賦稅的恩典。
喬蓬聽着聖旨内容,不免蹙了蹙眉,他方才報的犧牲将士,是這一年多累計至今的人數,在戰報抵達祁都後,都已按照規定發放了相應的撫恤。如今陛下又宣讀了這樣一份聖旨,等于要對鎮西軍戰死的将士進行第二次撫恤,且這撫恤還很重,比規定的數額多了三成,這……
除了兵部尚書,此時就屬戶部尚書頭皮發麻了,他心念電轉,已按照聖旨所說的撫恤标準計算起将要耗費的錢糧,以及免去賦稅後國庫将減少多少稅銀糧食。這一算他隻覺得眼前一黑,咬牙忍住才能不吐血。
戶部尚書真想沖着上首的元熙帝吼上兩嗓子:知不知道這聖旨一下,一出少進之後,戶部将面臨何等窘境?萬一秋汛時有遭災的呢?萬一地方再有突發災害的呢?萬一邊境又有哪兒不太平呢?赈災要不要錢糧?救濟百姓要不要錢糧?再有戰事要不要錢糧?
戶部尚書心裡“呸呸”兩聲,今年必然是個太平年的,他可别一個烏鴉嘴,平白給自個兒找事了!
聖旨念完了,殿中所有人不管心裡怎麼想的,都躬身頌揚元熙帝恩澤天下、仁厚慈和了。
元熙帝在衆人的頌聖聲中露出淺笑,看向同樣在歌功頌德卻眉心緊蹙的戶部尚書:“李卿放心,這旨意所需的錢糧都從朕的内庫和皇莊上出,不會從國庫調撥的。”
“陛下仁和,是大祁之福。”戶部尚書李汶聞言一愣,繼而連忙躬身行禮,心裡則大松口氣,說話聲都和緩極了,“身為臣子何來放心不放心之說,陛下但有吩咐,臣下理應竭盡全力。”
與他隔着禮部尚書的喬蓬沒忍住瞥了這位一眼,心裡啐道:這會兒說得好聽,若方才真讓戶部拿錢糧出來,這鐵公雞怕是一個月都沒好臉色!
“坐吧,都坐吧!”元熙帝轉身回到寶座坐下,将酒杯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笑着掃過殿中,“眼看西羌無力再戰,朕心中很是松了口氣,諸位都是我大祁肱骨,今日便先與諸位共享這好消息,待與羌族和談、鎮西軍幾位将軍凱旋後,朕再設宴慶功!”
仁和殿角落的宮廷樂師再次奏樂,殿中的氣氛才恢複到宮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