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身上的短刀振動兩下,随後斷惡的聲音響起。
楚蘅往晏空青那處遙遙望了眼,而後不加留戀的隐匿于人群當中。一面便好,其餘什麼不能多強求,畢竟擺在兩人面前的還有更緊要的事。
枯木回春陣已經近成,不悔公子無所謂計劃敗露,将自己一手打造的棋盤明目張膽的擺在衆人面前,毫無畏懼之意。誰都知道,他的下一步便是浮玉山、凡界與喋血城三地,可誰都無法确定,那個祭陣的人會優先出現在何處。
楚蘅如今被迫躲在凡界,就隻能盡力阻止凡界之人成為陣法大成的一環。
回想神魔大戰那日,魔族不敵,楚蘅見勢不妙立即攜潛衛回防,退到魔界以内。
可原本作為避難之所的魔界内卻也并不安甯,大量本已經服下解藥的中蠱之人不堪母蠱召喚,紛紛失了神智。
楚蘅一路厮殺,拼命護着族人,卻不料眼前突然一黑。連日的疲勞沖撞着他的身軀,陡一洩了力氣,再睜開眼,已經是三日後,楚蘅已然身處凡界。
随同的潛衛不多,卻都是血月宮的熟面孔。楚蘅定了定神,啞聲問道:“他們人呢?”
斷惡道:“魔界陷落,如今世上無一安生之所。長老們雖命令不了潛衛,可他們也還是有些手段。将你迷暈後,他們說……”
“說什麼?”
“長老們說:‘魔界之主在,魔界便在。我們三位便越俎代庖一回,守着這魔界,等着神界攻來。’”
楚蘅皺着眉,“過了幾日了?如今外面什麼情況?長老們如何?晏空青還好嗎?”
正好鳴羽自外走進屋内,他撤下臉上易容,嚴肅非常,“潛衛探得消息,今日浮玉山有一大典,明舜将在神魔兩族人前自封神魔共主。三位長老被控制在三城之中,性命暫時無憂。玄淩上神他也并無危險。”
談及晏空青時,鳴羽的表情明顯有些為難,楚蘅及時捕捉到了這個細節,“現在不是隐瞞的時候,任何訊息都可能扭轉局勢。”
玄淩上神與魔君兩人關系匪淺,可外界探聽得來的消息又是确有其事,甚至還有潛衛親眼所見,做不得假。
鳴羽咬着牙,無奈開口,考慮到魔君身體狀況,隻能說得委婉再委婉,“據說,玄淩上神他深得不悔公子愛重,被好生安置在引陽宮,與從前并無區别,甚至……”
鳴羽歎着氣,“甚至還比從前更甚。他們都說,玄淩上神與不悔公子原本就是一丘之貉。”
這話楚蘅自然不信,晏空青是何為人,旁人不知,可楚蘅不能不清楚。他當下便有了懷疑,“大典什麼時辰開始?”
“一刻鐘後。”
“你們在凡界多多留心,本座去去就回。”
楚蘅當即便要下榻,卻見鳴羽一把按住被褥兩角,生生制住了楚蘅的動作。
“不可,這太危險了。”鳴羽說。話音未落,一屋子的潛衛也一道開口,血月宮偏殿内曾居住過的那些人更是紛紛阻攔。
楚蘅的腦袋炸裂似的疼了下,他掃過一衆人,“連潛衛也要忤逆本座,那魔界之主你們來當可好?”
楚蘅很少利用自己的身份向手下人施壓,這回用着不輕不重的語氣說出的這一番話倒是着實令他們一驚。饒是從前再親近之人,再阻攔也是以下犯上。
鳴羽領頭不再言語。
最後,斷惡實在不放心,仗着自己是楚蘅的法器,硬跟着楚蘅偷偷易容混在魔族人中溜進了大典之内。
大典還算隆重,人頭攢動,楚蘅得以暫時放松警惕。他象征性地環顧四周,将面前的景象收入眼中,有了個大緻了解後,他的注意力便放在了座椅上頭的那人。
明舜右側,不悔公子身旁坐着的晏空青,他一身銀衣,發飾是簡中帶精,還有閑心飲茶閑聊,細看确實不像是被迫的模樣。
那是否,晏空青對不悔公子來說還有利用價值,或者說,他暫時并無性命危險。
可一丘之貉這樣的說辭楚蘅斷斷不信。
浮玉山大典來得匆匆,蹊跷萬分,怕是浮玉山上頭的星辰會先于其他兩地點亮。可楚蘅也無可奈何,他隻能确認晏空青一切安好。
思緒回籠,楚蘅在斷惡的催促下抓緊離開,剛一轉身,身後便一陣嘈雜。
“怎麼回事?”
“靈柱、靈柱、是第五根靈柱。”
“這次祭陣的人竟是父神!”
“還好,不是我!我還活着!”
其中有質疑、驚訝,也不乏劫後餘生的慶幸。
楚蘅回首朝嘈雜的中心望去,首先便看見了那位本應該坐在神魔共主之位上的明舜。
那位高昂着首,口中經常念叨着尊卑與神魔界限的父神,與詛咒伴生,最後死于心心念念的寶座之上,隻享受過一瞬間衆人擁護的神魔共主。
如今,他的心口被洞穿,做了浮玉山的祭陣人,一副血淋淋的模樣,蒼白慢慢爬上那張臉,卻壓不住其面上殘留的喜悅與短暫錯愕。
于明舜而言,明訣與其父親編織的美夢終于結束,而那些至死都不能知曉的謊言,經年纏繞的對于那張臉的嫉妒,加諸于晏空青身上的刻意報複也終随着這陣法一道了結。
楚蘅忽然就想起晏空青的回憶,他腳步停下,眼睛開始不自主地去尋找晏空青的身影。
從一株未開靈智的重瓣蓮花開始的陪伴,到化形後首次被領着進入墟空,在靈力紊亂時會出手幫忙壓制,這些算不得假的情被晏空青收在冰冷的宮殿之中,成了多年的慰藉。
近似老師般的明舜此刻祭陣,于晏空青而言,心裡總歸是不太好受。
楚蘅的腦袋又一陣莫名的痛,他往先前那處看去,卻隻能看見一片空蕩,晏空青不在,不悔公子也不在。
“人呢?他們人呢?”
“不清楚,我隻知道,再不走,神界大門一閉,我們就出不去了。”
楚蘅沒法亂來,隻好擡腳離開。可腦袋那處像鑽進一隻蟲子般,疼痛自外而内地蔓延,直到楚蘅回了凡界都并未停止。
夜半之時,潛衛終于全部撤去,屋内隻餘楚蘅一人,他終于松開咬着的唇,疼痛之下忍不住的呻吟斷斷續續地從喉間溢出。
等到晨光穿破那一道木窗,灑落在地,楚蘅才昏過去。
太過痛苦,從未有過的感覺貫穿他全身,以至于入睡後,楚蘅也無法安眠,他久違地進入了自己的識海。
很久未曾踏入的識海,和上回修煉時所見之景并不相異,識海内水波平靜,隔壁與之相通的那片晏空青的識海依舊被一道門阻隔。
楚蘅定眼看向那處,緩緩靠近。
推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