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舜這回哪裡還聽得進去這些話,他一味大笑。
“看來他說得不錯,玄淩此人,最是重情。”明舜面上的脆弱一掃而空,他拍拍手掌,透過晏空青,看着殿門口來得及時的不悔公子,“隻需要一點點示好,你便會湊上來。”
晏空青不可置信地回頭,正正好捕捉到不悔公子眼中的戲谑。
明舜話未說完,示意不悔,“行了,可不能讓我們玄淩蒙在鼓裡。”
不悔公子竹扇輕啟,輕笑着攤開手,所有上神便如提線木偶般将晏空青圍住,“這場好戲,為你而設。”
兩句話便給了晏空青地獄般的錯覺,他環顧四周,卻被陌生的感覺籠罩。那些上神,臉上僵硬,眼中無神,盯着晏空青,像是豺狼盯着獵物。
晏空青什麼都明白了,“又是弑心蠱,你是父神,神族之人對你來說,隻是一個趁手的工具。”
“他許我神魔共主的位子,至于你們、他們,換了人又有什麼不一樣?”明舜笑着說,耐心解答,“你也别想着逃,墟空的那些人出不去,你自以為掌握的神兵,也進不來。”
晏空青不再吭聲,他盯穿不悔公子的面具,鎖住他的眼睛,随後阖上雙眼,被鍊條鎖住手腳,關在曜宮之内。
他一言不發,被動地接受所有前來之人的規勸,接受天罰,接受自己棋差一招。
神魔大戰就在明日,晏空青依舊是領兵的将領,也許之後還會成為祭陣之人。那天一到,晏空青便被押住,穿上盔甲,立于神兵之首。
他什麼都不必做,那兩位也沒想過讓他做什麼,他們隻知道,隻要晏空青在場,哪怕傷了毫毛,對面的魔君楚蘅必然分心。
晏空青的目光穿過混亂的戰場,落在一身紅衣戰甲的楚蘅身上,随着他殺過千百人,又在楚蘅稍有不敵時将其托住。
局勢明朗,楚蘅從不是紙上談兵,他的法力已經達到了高強的地步,親手建立的潛衛也是個頂個的高手,十萬人的魔将也能同十五萬的神兵打個平手。
尚未出手的不悔公子不耐地啧了一聲,對晏空青說:“有些難辦,你覺得我怎麼做才能一招制敵?”
晏空青的禁言令被暫時撤下,他瞥了眼不悔,“我覺得,你做夢更快。”
“可以。”
他痛快應下,沒有絲毫猶豫。下一秒,晏空青便看見魔将明顯有了頹勢,細一看,那些人的神态動作分明是中了蠱的迹象。
“除了這招,你還會什麼?”
“這招足矣。”
明舜大喜過望,極其順利地赢下這一戰,楚蘅帶着餘衆退于忘川之後,一時間失去了反抗的機會。魔界三城逐漸淪陷,神魔共主的位置,于明舜而言,已經唾手可得。
晏空青又被囚于自己的引陽宮,不能主動得到外界的任何消息。而每次明舜來看他,又總會不知覺透露出一些。
比如神界三山被封,魔界三城人人自危,而魔君楚蘅卻不知所蹤。比如母神同父神大吵一架,大失所望後不再露面。又比如,明日便是自封神魔共主的大典。
晏空青隻是閉着眼睛,等待着,等待着這一天的到來。
算得上是曠日盛景,神魔兩族人盡數在此,浮玉山人頭攢動。
明舜面露紅光,身旁站着的人中卻沒有他的妻子,不悔公子坐得坦然,欣賞着自己一手布下的棋局,身旁是不得動彈的晏空青。
“什麼時候下的蠱?”晏空青問。
不悔公子絲毫不意外,“這麼容易,随時都能下。”
“為什麼?”
“你不覺得,得到過,又立馬失去的滋味,很是難忘嗎?”
“你也有過。”
晏空青說得笃定,不悔公子隻是沉默一瞬間,沒有生氣,他用扇子一下下敲着案邊,像是警告。
前方的嬉笑與熱鬧沒有停止,晏空青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抹身影,他沒敢多作停留,又将眼神放在不悔公子身上,“萬木回春,你要救一個人。這個人在恨你,你找不到他,所以你要強行複活他。”
扇子的敲打聲陡然停下,熱鬧也随之消失,驚叫聲四起,在殿上高座着的明舜被早已設下的陣法困住,瞬息間便失去了自己的權力地位以及生命。
一道靈柱自天而下,又一處星辰亮起。
不悔公子冷笑一聲,示意那些蠱人處理好剩下之事,便掐着晏空青到了曜宮之内。
“玄淩的話未免太多了些。”
晏空青任由不悔掐住自己的脖頸,不怕死地繼續惹怒他,他看見不悔公子脖頸側處那一顆不小心露出的紅痣,歎息道:“你失去了,難道你真的得到過嗎?”
“他會感激你嗎?”
“自以為是,自作多情。你想要的是他還是力量?”
“你找死!”不悔公子第一次失去了面上的冷靜,他抛下自己的所有風度,“說夠了吧,現在輪到你。你還是記不起來楚蘅的話,那我幫幫你。”
不出所料地,晏空青痛苦地閉着眼,青筋暴起,他體内的弑心蠱被強行喚起,不悔公子抽去其心口的禁制,将自己說得善良無比,“我實在見不得有情人分離,你的記憶我幫你找回來了。”
“那還真是多謝。”晏空青隐秘一笑,轉瞬即逝,并未被不悔公子看見。
“睜開眼,醒來吧,玄淩、晏空青,我的……殺器。”
是命令也是蠱惑。
記憶的閘門一朝打開,晏空青淹沒其中,痛苦、欣喜、悲傷交雜于心頭,之前如水中撈月般的情感全部歸位,在弑心蠱的催動下愈加猛烈。
晏空青眉心的蓮花紋已成深紅,恣意綻放,赤紅長紋爬上他的脖頸,攀于他的半邊面龐,成了面具。
晏空青掀起眼皮,露出雙瞳。瞳孔中的蓮花旋轉不停,而中央映着一個身影。
觀蓮花開,知舊往滅。
晏空青勾着唇,對着不悔公子,像是變了個人,“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