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山,歧雲峰,自矗立天地間頭一回如此熱鬧。
半柱香前。
涿光上神一路闖上鹿台山主峰岐雲峰,大有魚死網破之架勢。
按照鹿台上神的親徒所言,上官啟此刻本應該在主峰修煉。可兩人卻并未見其人,且全山上下無一人知曉其行蹤。
涿光幾乎要将整座山翻遍,都未能尋到一絲上官啟的蹤迹。這場單方面的、你死我活的戰役還未開始,結局便已給出。
涿光的神魂本就不穩,如今又失去愛妻。經年背負的不屬于自己的罪孽與責難一朝松去,他所能感受到的第一種情緒絕非解脫。
歧雲峰頂有棵終年不敗的巨樹,粗壯的枝幹受靈氣滋養,向外奮力生長。涿光倚在樹身上,吐出一口血來。
晏空青向前一步,施法為涿光穩固心神,可靈力一進入涿光身體,便有如泥牛入海。他注視着面前的師兄,面沉如水,“知道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改變結局,你還要做?”
涿光笑得發苦,他盯着晏空青的掌心,“結局既然被稱為結局,自然是沒有改變的必要。那要不要去做,你當下不也還是在做。”
見晏空青依舊沒有停下手中動作,涿光強行提起的嘴角也再撐不住,他虛虛擡手,“不用了。”
晏空青眉一皺,剛要開口就被涿光截去話頭。
他站起身,“我認下弑族之罪百年,午夜夢回時,總能感覺到身體被兩股力量反複拉扯。一邊将我的罪行全數列下,恨不得讓我堕入畜牲道,而另一邊卻又笃定我的無辜,歌頌我贊歎我的高尚。”
涿光的目光在半空中停留,他歎息道:“我自己也分不清當年慘案究竟是不是出自我手。是與非,無關緊要的事罷了。可我竟然是沒有任何錯誤的嗎?”
這話音消散得快,一如他自身極速消減的靈力,随着陡然簌簌下落的綠葉,散于兩人面前。
晏空青仰頭看着那棵樹,心裡百感交集,他擡手去探,心底蓦地升起一種不安之感。
涿光轉過頭來看他,“你走吧,我心裡有數。”
晏空青回過神來,淡淡一句,“找死可不算有數。”
涿光便識趣不再說什麼,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無人不心知肚明。
兩人往山下走去,剛行至山門口,便在那處見到了他們苦尋已久的人。
鹿台上神一踏入鹿台山地界,山上衆人紛紛前去迎接,而看見眼前的這番情景時,他們臉上的表情可謂是精彩紛呈。
上官啟氣息奄奄,被兩位神兵押解回來,另外大駕光臨的還有一位冷着張臉的神族小殿下。
“傳父神令。”
衆人不明所以。
“鹿台上神擾亂天罡,出言不遜,狂妄至極,父神仁慈,不予計較。現剝其神格,此後不得出鹿台山半步。”
晏空青上前一步,“為何?”
小殿下看着教養自己三年之久的玄淩上神,眼神緩和,“父神之令,我隻不過代為傳達。他闖入曜宮,口出狂言,父神此法已是仁慈。”
上官啟聞此嗤笑一聲,“曜宮何以為曜……”
小殿下神色突變,連忙施法想要制止上官啟,“大膽。”
那成柱的靈力鎖住上官啟的喉,卻又在将要靠近時堪堪止住。
小殿下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為首的晏空青和他身後一衆人,“你們這是做什麼?”
鹿台山之人下意識擁護曾經的鹿台上神,就連本應該往上添上一劍的涿光上神也莫名其妙出手。
晏空青收了手,不作它言。
上官啟得以說完全部,他跪在地上,一身傲骨被削被折。
“神界潰爛,以父神首當其沖,我上官啟懦弱一世,要挾與欺瞞伴身,而今惡有惡報,以命換命。但問父神,與魔界不悔公子勾結,騙我有法救舍妹一命,卻以毒藥作解藥時,可有過不安?”
“你這個瘋子,一派胡言。”
小殿下氣急敗壞,苦于被晏空青束縛住手腳,隻能聽着上官啟将在曜宮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在場諸位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隻能垂首掩住神色。
父神端的是冠冕堂皇,正氣凜然的模樣,手下的上神無一人敢冒犯其神威。可他與魔界牽扯不清,手上也沾着累累人命,其中上官茉算一條,上官啟也可以算一條。
“人間凡俗總求神,求安、求穩,求富貴、求康健。”上官啟仰天長笑,字字泣血,“可誰道,蒼天無耳,聽不到衆生疾苦;諸神無眼,見不到父神昏聩。”
“而我無德無能,從始至終。”他最後回看涿光,眼中含有痛惜,“我對不住小妹,舍了這條命也償還不清。”
涿光上神那顆為了上官茉躁動了百年的心髒,如今在其長兄前跳得極快,他用了十成的力氣喊了出來,“你也配說償還,死了一了百了是嗎?你可曾有一刻為上官茉想過?”
“對不起。”
“你不該與我說。”
“對不起、對不起……”
字字懇切的忏悔與剝去神格的天雷一同敲在衆人耳邊,上官啟仰頭看天,眉心微動。
涿光咬牙,“我真恨不得殺了你,但我不能,我隻能讓你活着,日日夜夜被過去折磨,以平我内心憤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