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上神衣衫血迹斑斑,慌亂地帶着他所能找尋得到的最大靠山去到自己與發妻的小屋,神思不屬。
都說涿光山脫離凡俗,适合休養生息,楚蘅親身踏進涿光上神居住之所,隻覺得這應當是凡塵的模樣。
踏進門檻,入眼便是一件低矮的刺繡屏風,轉過屏風,裡面的陳設簡單卻不失溫馨。所有說得出名字的,說不出名字的花朵點綴于木架床四周,将其團團圍住。
而其中半倚着床阖着眼睛的藍衣女子卻絲毫不遜于周遭的姹紫嫣紅。
“茉兒,師父來了。”涿光上神半跪于床前,握住床上女子的手,“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茉兒眼皮微動,光睜開眼睛就費了很大力氣,她的目光極輕極重,落在涿光上神臉上,那雙眼裡波瀾不起,轉瞬便又閉上。
楚蘅心也跟着揪住,他看着眼前這位面容憔悴的女子,涿光上神照顧了百年的發妻——上官茉,忽然就很難将其與見聞裡那位古靈精怪的女子對上。
涿光之事鮮少人知,上官茉自入了涿光山以來,那些有關于她的傳言,好的壞的,均一并被強勢抹去。
世人不知上官茉,隻知涿光上神之愛妻,知她溫良,知她被迫成婚,也知她久病難醫。
便是如此,柴應元從前在血月宮裡閑聊時還有些不平,旁人不知,他作為掌管姻緣的神君,可知道得明白。
雖說他對于男女之事束手無策,可姻緣紅繩卻是個切實存在的東西,總歸有些用處。
而涿光上神此前便問他要過,為的無非就是情愛,再一聽聞沸沸揚揚的傳言,與成婚後幾乎查無此人的上官茉,不用多想,也知道是誰在背後做的手段。
楚蘅默默打量二人許久,并未看出強迫的意味,反倒琢磨出些熟悉的感覺來。他皺着眉,看着床邊三人,或許柴應元所知道的,也有所偏差。
晏懷光一進來并不多問,熟練地探了探上官茉的額間,又按住她的手腕,“怎麼會?”
楚蘅适時捕捉到那一束目光,向前靠去,心裡有了預計,“怎麼?”
“高熱、盜汗,”晏懷光說,“關竅被堵,靈力脈絡紊亂非常,外加一個吐血之症。”
心底最想藏起來的話就這麼被晏懷光說出,楚蘅眉頭輕輕皺着。同弑心蠱打交道這麼多年,一聽到這樣的症狀,他便無需再确認什麼,隻剛要開口,衣袖中那沙漏狀的法器便飛出。
法器渾身發亮,直直沖着上官茉而去,每近一寸,那亮光便穩一分,直到徹底在她頭頂上停下。
确是弑心蠱無疑。
“這是?”涿光上神不明所以,雙目無神。
楚蘅收回法器,欲言又止。
“弑心蠱。”晏懷光說,“她可曾出門或是接觸過什麼東西?”
“什麼叫弑心蠱?”
楚蘅同他解釋,将自己所知道的,以及晏空青從前記起的那些一并告知。約莫半刻鐘的時間,楚蘅才勉強将其全部捋清。
換做從前,他一定不會預料到,這麼一個鑽進晏空青心中的蠱蟲,竟也會牽扯到如此多的事情中來,并且其狀況愈演愈烈,還絲毫沒有收斂的趨勢。
弑心蠱,分為子母蠱。兩千年前,梵天身負弑心蠱,換心後依舊根除不得。蠱蟲死死占據着那一方蓮心,直到梵天身死神隕它也不罷休。順着梵天最後的靈力湧入玄淩心口,又出來作威作福。
兩千年後,不悔公子蟄伏已久,忘川對玄淩,幽冥對楚蘅,吞心城意在烏川,噬魂城痛失落回。他手段不明,往無數人身上種下蠱蟲,以母蠱号令衆人,勾結明舜,從魔界到神界,絕不隻圖小利。
而這位神界的父神,在其中又出了多少力,有多少事情中有他的手筆,也未可知。
樁樁件件就這麼明晃晃地擺在棋盤之上,兩方對弈下似乎分不出勝負。
楚蘅以為自己會輸,可蠱蟲解藥已有眉目,父神的一舉一動也皆在晏空青眼皮底下。
可他也不敢說自己會赢,不悔公子這一處那一處地落子,看不出目的。父神身上的詛咒催動,神魔的和平也不是真的和平。
楚蘅總算說完,他看着涿光上神,等着他再問什麼。
涿光上神聽後确實立即發問,卻不是楚蘅想象中的那些問題,他看着半知半解,“所以這蠱催人命,可是?”
“是。”
“暫時無解,可是?”
“是。”
“那安下禁制,是不是就會像玄淩一樣?”
“不。”
這個念頭,楚蘅也曾有過。可烏元試過,這個法子對于活力正盛的子蠱來說毫無作用,也可以說,玄淩是特殊的,他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與弑心蠱共存兩千年,根除難,但共存易。
這話一說出口,涿光上神的眼神瞬間黯淡,他像個迷路的孩童,不知所措,隻能看着晏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