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懷光隻輕輕歎了口氣,沒有生出勸阻的念頭。他想起曾經的自己,也是這般毫無畏懼,隻是想做,便做了。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不同人行不同路,而身為親師,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教會徒兒所有本領後,選擇放手,默默托底。
倒是明舜有一瞬間的愣神,沒有說出來話。不過高高在上的父神向來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失神,不過轉眼,他盛怒的臉上就挂上了笑容,“……甚好,甚好啊。”
晏空青冷淡地注視着面前那位父神,被一股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情緒拉扯得生疼。
明舜的笑容直達眼底,看起來一片真心。
可晏空青隻覺得渾身發冷,這樣的場景,這樣虛與委蛇的對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讓他厭倦無比。封印起來的那些片段在腦海裡橫沖直撞,似乎想要提醒他前方是洪水猛獸,小心行事,但他依舊決然。
到了浮玉山,一切都很自然。柴應元告别晏懷光,随他一道回了神宮。
行至天門前,晏空青似有所覺,仰頭看了眼天中的那顆圓月,在一群并不眼熟的神界上神的簇擁下,跟在父神身後,跨過天門,踏在那條青磚白瓷鋪就的長路上,走到盡頭。
“玄淩,本座思忖良久,也許從前對你太過嚴苛,讓你對本座有所誤解。”明舜一手放于晏空青肩頭,語氣鄭重。
晏空青斟酌着話語,擡眼望着宮殿門頭上的白玉匾額,“從前種種,早已死于弑心蠱中。如今上天讓我重來,忘記一切,想必也是一種警示。父神太過言重。”
“這些你師父也都說了,”明舜歎了口氣,有些惋惜地收回手,“既如此,從前的不痛快忘了也好,無論如何,隻要不再同魔界有所牽連,你依舊是神界獨一無二的玄淩上神。”
“是。”
“引陽殿早已收拾好,你也早點休息。”
“是。”晏空青躬身行禮,垂眸說道:“玄淩許久不曾修煉,法力有所退步,隻怕日後力有不逮,讓父神失望。”
“這有什麼,墟空自為你打開,本座信你。”
“多謝父神,玄淩定不負所托。”
引陽宮内從來都見不到日光,它位于最西側,所能得到的不過是日頭西落,施舍而進的一絲微光,毫無溫度。
幸而晏空青向來不需要這些,在神族上神離開後,他便在殿内轉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特殊之處。于是他看着身後一臉好奇的柴應元,“想說什麼?”
柴應元挑着眉,“你是不是全想起來了?”
晏空青翹起嘴角,“尚未。”
“為什麼一定要回神界?你自己忘了,可我都幫你記得。你換心前同父神大吵一架,可謂是不歡而散。”
“是嗎?”晏空青随意地坐在殿内的一處凳上,“那更好了。”
柴應元欲言又止,最後見晏空青笃定的模樣,便也不再說什麼。
從很久之前,晏空青就有自己的決斷,他獨自一人慣了,要做的事,也從不會知會别人,哪怕是當時和他住在一處的柴應元都不例外。
“你有數就行,别哪天又把自己作沒了,一條命可經不起這麼折騰。”
“不會了。”晏空青淡淡一笑。
心口的禁制蓋去了所有記憶,晏空青在重新接觸過去的人和事中一點點填補空缺,可情感最濃烈之處卻一反常态地成了一潭死水。
現如今,那潭死水在回到神宮之後開始興起波瀾,最原始的愛與恨殊死搏鬥,最先喚起晏空青的竟然是那些深切的恨意,像是對着父神,又像對着整個神宮。
生于斯,長于斯,身體裡的每一處都在慢慢清醒,指引着他。
晏空青隔日便循着記憶進入了自己去過千萬遍的墟空——那藏着諸多秘密,最詭異的神聖之所。
“終于來了?”
“這小子,還以為他忘了呢……”
七嘴八舌的聲音自四周朝晏空青這中心湧來,與之而來的是一道霸道狂狷的靈力流,奮力攻擊着他的心神。有如深幽的佛寺内一陣敲鐘聲,正正好敲在晏空青的心魂之上。
那些聲音笑着疑惑着,“心口有道禁制,不得大喜大悲,看來外面的日子很不平靜。不知道你的法力有沒有更上一層樓?”
晏空青穩住身形,凝神後朝着四方行了個師徒禮,而後喚出破空,手腕輕轉,“讓你們等久了,玄淩前來求教。”
“先接過我們百招,才算合格。”
晏空青輕笑一聲,騰空而起躲過迎面襲來的人影。
手中破空注滿靈力,渾身發着銀光,像被鍍了一層月白,招式快得看不清影,卻還僅僅是劍法起勢。
“第一式,淨心歸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