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獵殺狐妖。”
灰狐狸眸色陰冷,“剝皮,抽離精魂。從那以後,我們千防萬防,也還是防不住。每次聚會的時候,都會發現有狐妖失蹤。後來我選擇了這處地方,将所有同伴召集起來,居住在一起。”
“但還是不行。”
恨意迸發,灰狐狸眼珠變得赤紅,“還是有狐妖在丢失,被剝皮,慘死林中。後來老五知道了,帶來了一個陣盤,布下了小迷蹤陣,并把自己的精魂分離留下,鎮守此陣,境況才好轉。目前已有十日未曾有狐妖遇害了。”
“可現在老五又……”
顧驚寒與容斐對視一眼,俱都聞到了蹊跷的味道。
“兩月來,你們一點兇手的線索都沒有?”顧驚寒問道。
灰狐狸道:“我猜你們也是要找這個兇手吧?我有線索,也可以告訴你們,但我有條件。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們報仇。”
“可以。”顧驚寒毫不猶豫道。
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伍老闆在布下小迷蹤陣的時候就已經拿到了兇手的一些線索,或者說,已經與兇手有了一些接觸。
伍老闆沒有狐香,那麼容斐身上的狐香,會不會是兇手留下的?
顧驚寒半分也不想賭。
如此幹脆的态度讓灰狐狸眼底掠過一抹喜色,他看得出顧驚寒的修為絕對是這群人中最高的,也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
他沉思片刻,道:“那兇手雖然行事謹慎,但畢竟出手次數太多,百密一疏,也留下了些破綻。他應該也是隻狐妖,精魂是一種很奇異的狐香,與我們這些普通的狐妖不太一樣,要更為魅惑。另外,他可能會控制類的法術或有這種法器,因為那些狐狸屍體上都有被捆綁後劇烈掙紮的痕迹。”
容斐凝眉道:“可伍老闆的死法并不相同。”
幾人沉默片刻,各有思索。
玄虛突然咳嗽一聲,面帶尴尬道:“那個……這位伍老闆身上既然帶有水鬼的氣息,那麼要麼是被水鬼殺死的,要麼是死前接觸過水鬼,不然咱們去問問那隻水鬼?可能它有點線索……”
容斐瞟他一眼,冷笑道:“你是想讓驚寒幫你抓水鬼吧,算盤打得挺精。”
“沒沒,容少誤會了!”玄虛小心思被戳中,忙擺手,微笑道,“貧道這真是在給顧道友出主意呢。”
其實玄虛不說,顧驚寒也打算抓出水鬼問問。
他有陰陽雙瞳,看得出伍老闆身上的水鬼氣息并不緻命,也就是說伍老闆并非水鬼所殺。那麼水鬼就必然在伍老闆死時見過他,有很大可能目睹了兇手模樣。
雖然這個兇手或許并非剝皮之人,但顧驚寒覺得,他們之間,必有聯系。
“回城吧。”
“你要調查這件事,”容斐翻身上馬,與顧驚寒并肩而行,偏頭問道,“是為了我?”
回去路上,玄虛和巡捕房的人滿頭大汗跟在後面走着,容家的人騎馬溜溜達達,在前面開路。
“是。”顧驚寒注視着容斐微傾過來的臉,淡聲道。
容斐與那雙凝黑如墨的眼對視片刻,移開視線道:“其實大可不必。伍老闆已死,我身上标記已除,又有你在我身邊,能出什麼事?你不想牽扯太多因果,那最好就不要管這件事。雖然沒什麼證據,但我覺得此事必然不簡單。”
一句“你在我身邊”,令顧驚寒冰玉般的眼瞳裡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
“放心,”顧驚寒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可以陪我,午夜。”
“那是自然。”容斐笑意飛揚,馬鞭一甩,與顧驚寒一同縱馬飛奔起來。
兩人在進城時與玄虛分道揚镳,前往德福居用了過點的午飯,然後又溜達回了容家。
容夫人與容培靖都不在府上,顧驚寒與容斐在書房聽着音樂,在卧房看了一下午英文書,又吃過晚飯,才踏着秋夜清淡的月色出門。
海城是燈紅酒綠的不夜城。
夜色撩人,浮華虛靡。
顧驚寒并不急,與容斐并肩沿着護城河漫步,水色波瀾起,光華搖曳,有徐徐的清風穿橋過葉,拂面而來。
兩人靠得很近,垂在身側的手指偶爾會碰撞在一起。
幾下之後,顧驚寒突然伸手,将容斐的手抓進了掌心,牢牢包住。容斐轉頭看他,訝異挑眉,顧驚寒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道:“快到了,陰氣重,很冷。”
容斐屈起手指,撓了撓顧驚寒的手心,輕笑道:“那你不如抱着我啊,光抓着手,我身上還冷怎麼辦?”
顧驚寒眸色一沉,卻沒再多說,而是對容斐伸出另一隻手。
容斐疑惑地低頭一看,就見顧驚寒手指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顆紅色的櫻桃。兩根修長手指往前一送,将櫻桃送進了容斐口中,顧驚寒看了眼那兩片削薄淡紅的唇瓣,問:“甜嗎?”
“甜,還有嗎?”甘潤的滋味流淌齒間,容斐笑了笑,“山櫻桃?”
“嗯,打獵時摘的。”顧驚寒展開手掌,掌心躺着幾顆圓潤飽滿的櫻桃。
他掏出一張黃符來撚指一甩,一股細細的水流從櫻桃間穿行而過。他将手掌伸到容斐面前,在容斐伸手拿的時候用手背一擋,将櫻桃托到容斐唇邊,意思不言而喻。
“你這人……”容斐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垂首斂目,筆直纖長的眼睫翩然落下,他探出舌尖輕輕一舔,将一顆櫻桃卷進口中,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濕軟的舌尖恰好掃過顧驚寒的掌心。
顧驚寒手指一僵,指根略有些抽搐,又很快平靜。
“自己吃。”把櫻桃往容斐手中一塞,顧驚寒音色微啞道。
容斐笑得雙肩微抖,咬着櫻桃往顧驚寒耳垂上輕輕一貼,立即收回,輕聲道:“狐狸精,就這麼點本事了?”
微涼的觸感與薄薄的熱氣擦過敏感的耳垂。
顧驚寒握着容斐的手指猛地一緊,将人拉近了幾分,就見容斐随意往旁邊吐了顆櫻桃核,眼睑微垂道:“哎,顧驚寒,你在你們道士這一行裡,算是厲害的嗎?那個玄虛,據說是奉陽觀這一代最傑出的幾個人之一。他可怕你得很。”
“我大略與他師父同輩。”顧驚寒略一思考,道。
容斐笑起來:“這讓奉陽觀那幫老道士聽了,非得追出來揍死你不可。”
許是月色太過柔軟,使得顧驚寒淡漠冷凝的神色也有了幾分溫和。
他低聲道:“不怕,我有容少。”
“嗯,”容斐懶懶地半靠住顧驚寒,“伺候好了本少爺,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等着你,懂嗎?……嗯?什麼東西?”
容斐的神色一變,猛然轉頭看向身後,目光冷銳地掃視着不遠處的河面。
顧驚寒一怔:“你感覺得到?”
容斐轉過身,神色警惕,皺眉道:“好像有股很陰冷的潮氣。”
“是水鬼。”顧驚寒不知道容斐怎麼會有感應,但眼下不是深究這些的時候,他一邊掏出幾張黃符,一邊道,“在我們最初沿着河岸散步時,我就已經放出了誘餌。他上鈎了,該出現了。”
說着,顧驚寒屈指一彈,一道氣勁打在兩人方才走過的道路上,一個搖搖晃晃的小紙人現出身形,正緩慢地向着兩人走來。
“這是模仿的幼兒氣息。”顧驚寒道。
在他和容斐走到護城河邊前,他就已往兩人身上分别貼了一張隐匿氣息的符箓和一張化陽為陰的符箓。水鬼離得遠的時候,是依據氣息分辨人類的。
所以顧驚寒兩人,加上小紙人,在水鬼眼中,隻相當于一個小孩和一個體質不好的女人。
這種結伴搭配,多日未曾進食的水鬼自然是不會放過。
“喲,你小子怎麼隻說一半啊,不敢告訴你媳婦你把他氣息變成女人了吧?嘿嘿,敢做不敢說啊……”今日下的禁言咒又到期了,臨字骨灰盒的聲音突然在顧驚寒腦海中響起,桀桀怪笑。
“閉嘴。”顧驚寒暗斥一聲,神色陡然一厲,兩道符猛地甩了出去。
臨水的燈籠被突如其來的風吹得燭光晃蕩,陸離的光斑中,一個濕淋淋的腳印突然出現在小紙人背後。
潮濕陰冷的氣息如黏膩凝固的水,團團擠壓過來,緩慢而強勢,幾乎要将人的鼻喉溺死。
在腳印出現的刹那,兩道黃符遁入虛空般忽然消失。
另一個腳印出現在小紙人身側,小紙人搖擺的腳步一停,似乎被什麼東西抓住,發出一聲短促的類似嬰兒的尖叫,然後陡然栽倒在地。
幾乎同時,兩道詭異消失的黃符突兀地取代了小紙人的位置,出現在紙人的上方。
“啊——!”
一聲凄厲穿耳的尖嘯蓦然炸開。
兩道黃符猛然燃燒起來,化為兩條細長的火龍。
火光明亮,一隻瘦小的慘白半透明的手在半空中現形,被火龍飛快地纏住,劇烈地掙紮抽搐起來。
火龍順勢而上,将借着水汽隐匿身形的水鬼整個拽了出來,包裹在熾熱的火焰中。
“啊啊啊啊——!大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大人饒命!”
水鬼現身出來,是個看着年紀不大的少年。他整個身軀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着,瘋狂掙紮,因着河水的蒸發,幹枯瘆人的小臉裂開黑色疤痕,猙獰至極。
他尖聲叫着跪在地上,不斷求饒,哭腔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