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才等待斑羚覓食的時候,他在手機上查了查當地開發建設的相關信息。
兩年前,這裡整片山都沒有路,樹高草密,植被豐茂,是斑羚栖息的理想之地。而如今,因為要搞活旅遊經濟,滿足人們出行需要,硬生生在山腰裡鑿出一條路。
“這裡原來就是斑羚的家,我們才是闖入者,你說我們該不該讓呢?”
這觀點讓雲舒寒醍醐灌頂。
人類考慮問題大多站在自己的角度,以強者的姿态對待世界萬物。斑羚占道覓食,先入為主地認為是它們阻礙了我們。殊不知,我們才是威脅它們生命的破壞者。
還沒等雲舒寒回應,陸辰已迫不及待下車和後來的車主進行交涉,他要趕在他們鳴笛前說明情況。
緊随吉普車之後的是位女司機,聽說前方有斑羚覓食,也和雲舒寒一樣好奇興奮,再看陸辰高大帥氣又有愛心,連聲答應表示願意等。
可之後的兩三個車主就不那麼好說話了。有的趕着送貨,有的急着到景區遊玩,陸辰向他們耐心解釋,反遭了幾個白眼,說他有病。
陸辰也不氣,站在路中間欣賞風景。這下車主們都坐不住了,紛紛離開駕駛室找他理論。
“憑什麼不讓我們過,這條路你開的?”
“那什麼羊,是你家親戚,你這麼護着它?”
質問聲變成嘲笑聲,陸辰也不在意。
當初在湖豐村,也有人質疑他的職業,說他冒充專家班門弄斧實際是想混入護鳥隊領津貼,對這種邏輯不通的猜測他不屑解釋也懶得解釋。他隻要做好他認為對的事就行。
“他并不是想擋路,隻是跟你們解釋把車停下來的原因。同時也希望你們能諒解。”雲舒寒走到人群中間,迎着幾個陌生男人打量的眼神,心裡有些怯,卻故作鎮定告訴他們,“我們在這兒已經等了二十分鐘了,斑羚已經往路兩邊退了,等不了多久就能走了。”
衆人聽說,帶着好奇的心态紛紛往前走。果然,斑羚嚼着食物慢慢遠離山路,剛才還在路中央的幼崽現在緊随大部隊一步步往山上移動。
“現在可以開走了吧?”雲舒寒回頭,見女司機正纏着陸辰要微信号。陸辰告訴她,他不用微信。
女司機“嗤”的一笑,說,“就算拒絕人也不用找這麼拙劣的理由吧!”說話間剛好瞟到不遠處的雲舒寒,心領神會,笑意收斂,哼了一聲,“明白了,是女朋友不讓。”
雲舒寒怔怔地看着這一幕,怎麼莫名其妙就被貼上“女朋友”的标簽?她看向陸辰,他并沒有想解釋,反而轉身背對所有人欣賞大山美景。
今天他很反常。
“為什麼不解釋?”待車開出了山區,雲舒寒忍不住問他。
“我倆什麼關系需要和陌生人解釋?”
她愣了一下,琢磨着這話,怎麼覺出一絲親密的意味?不不不,她要問的不是這個,于是磕磕巴巴指正,“我說的是那些司機質疑你,為什麼不多說兩句?你原本就不是想攔路嘛!”
陸辰握着方向盤,盯着前方,沉默良久才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懂停下來等待的意義。我剛和他們交涉時,就明白和他們完全無法溝通。認知不在一個點上,多說無益。”
“我們也不需要他們懂,隻要讓他們停下來不驅趕斑羚就好,不管用什麼理由,最後達成目的就好啊!”
車速慢慢緩下來,陸辰在腦海裡一字一句斟酌她說的話,覺得有理,點了點頭,“你說的是,謝謝你幫了我。”
雲舒寒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接受意見了,不由得多看他兩眼。
陸辰餘光瞟到她一直盯着自己,覺得有必要和她多說幾句。
“黃胸鹀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數量繁多,分布廣泛,并不是極危物種。但現在它的出現卻引起這麼多人關注,知道是什麼原因導緻嗎?”
“人類活動破壞它們的栖息地?”
“這隻是其一。”陸辰聲色俱厲,“最重要的原因是它們遭受到人類肆無忌憚的獵殺!”
上世紀八十年代後,南方某沿海城市把黃胸鹀譽為“天上人參”,說它不僅味美,還能補腎益氣,于是,大量從北方遷徙來過冬的黃胸鹀被人們截殺。
後來,某市每年都會舉辦品嘗黃胸鹀的美食節,不過幾天時間,上百萬隻黃胸鹀被吃掉;黃胸鹀被獵殺得最泛濫那幾年,黑市上,每天都有一萬隻黃胸鹀被販賣!
短短三十年,它們的數量銳減了84.3%-94.7%。人們認為不可能會滅絕的物種以驚人的速度消失在這地球上。
“人類才是這些動物的最大天敵!”陸辰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盤,想起他剛接觸到黃胸鹀調查資料時的痛心疾首,以及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尋找它們身影的心酸曆程,不由得怅然若失。
雲舒寒見他情緒低迷,像極了那日他因捕鳥賊方正強沒受到該有的懲罰,蹲在地上悶悶不樂抽煙的模樣。她突然意識到保護野生動物在他心中的份量,以緻于讓一個對人熱情友善的人變得如此陰郁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