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雖還未下場考試,隻是個童生,但崔鶴儒對他的要求從來不止于此。自然不會像山長那樣覺得不應該過于嚴苛,應該先顧及眼前,穩紮穩打把鄉試過了再說。
在他看來裴元以後的路還長,秀才對他來說如同探囊取物,他要做的是在解決了後顧之憂以後死命往前趕,把之前落下的功課全部補上來。
以前背得滾瓜爛熟的經史子集,生疏了的重新背,背不下來的就抄,抄到裴元做夢夢裡都在背書這才算真的重新背熟了。
在山下的時候,總覺得每天都有幹不完的事,總有賺不完的錢交際不完的人。等到了山上在老師的小院子裡定下心來,才恍然不是外面的事情多,是自己的心這幾年一直都是亂的。
一心一意讀書,外面的事情也不曾因為少了自己而有什麼不同。自己現在就隻是個可有可無的童生,來來回回折騰這麼久,其實說到底誰沒了自己都行。
等到再交作業的時候,裴元正襟危坐地坐在崔鶴儒對面的書桌後,“老師,您的意思學生明白了,這幾年是學生的心太浮躁了。”
“這不怪你。”崔鶴儒看裴元的文章,文筆老道破題的點一陣見血,行文穩重周全,隻有在字裡行間細節處,才能看出來寫文章的人并不是墨守成規之人。
相反他是在故意藏鋒,他是知道不管以後的主考官是誰,都不會喜歡一個桀骜不馴不按規矩行事之人。所以裴元必須把自己的鋒芒和銳氣藏住,但是又不能過于圓滑規矩。
“你不是在給主考官展示你自己,你是在拿捏,該給考官看一個怎麼樣的裴元。”
“不敢瞞着老師,若按照學生心中所想作答,恐怕不為人所喜。”
裴元對于為什麼要讀書對做官,本意是俗之又俗,不過是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以他為人處世的風格,實在是說不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等豪言壯語。
真做了官,就裴元這個性子就連崔鶴儒也說不好他到底會是個什麼樣的官,唯一能确定的隻有一樣,自己這個學生絕不會安分從時!
“既如此,就該多練。你如今下筆雖瞞得好,但瞞得太好了就顯得虛僞。要學會七分真三分假,可以有鋒芒,卻要明白這個鋒芒該對着誰。可以銳氣,也得知道這個銳氣不能傷人傷己。”
該規矩安分,卻不能過于暮色沉沉。本朝選官不止選才還要選貌,這個貌不止是樣貌還有風貌氣質,都說文如其人是有道理的。
五六十的老童生寫出來的東西和十七八的童生學出來的文章,即便不署名也有天壤之别。
年少之人或許沖動不周全,年老之人或許事事周到,但不管是考官還是皇上,挑選官員都會選那個沖動的,這是人性使然,毫無道理可講,卻又是人之常情。
“你重情也記恩,這是你的好處,能被你認作自己人的運道不錯。”
崔鶴儒這話不免有自誇的嫌疑,神情裡卻沒一點不好意思。好像能收下這麼一個學生,就是一件能令人自得的事情。
“但你自私。”崔鶴儒話鋒一轉,臉色也沉了下來,“這本不算錯,可日後你若為官一不小心便能鑄成大錯,這個缺點你可能改?”
重情、有私心、又不拘一格能屈能伸的人,做朋友做親人做丈夫都差不到哪裡去,但為官就不好說了。
崔鶴儒今日說的是裴元的文章,也是他的為人。他做人心不夠寬,文章也少了幾分真摯,要改的除了字裡行間的行文,自然也有他的性情。
“老師的教誨,學生記下了。”被崔鶴儒點出了缺點裴元并不羞惱,反而已經在心裡開始琢磨今晚的功課,該從哪裡開始改起。
本朝科舉以八股文為主,要想把八股文寫好破題則是最開始也是最重要的基調,破題之後論述、論證才不會跑偏,既然要改就得從破題開始改。
裴元在做學問上一向嚴謹多思少說,書房裡記在紙上不好見人的小冊子沒有一箱也有大半箱,現在突然要開始學會多說幾分真話,且不容易。
老話也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性比行文之間的習慣更難改,既如此那便不改了吧,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夠了。
裴元認下了自己這個性子,以後吃虧也認了,反正這世上也不止自己一個人兒這般心窄,不還有謝九九呢嗎,不怕的。
山中不知歲月長,又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逝。
山上的天已經不怎麼熱了,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得蓋被子。
裴元交上去的功課作業跟以前的放在一起對比也有了改變,旁人看了或許說不上到底變在何處,但就是覺得要比以前更舒服,更酣暢淋漓。
“明年童試你肯定穩了。”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