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毫不留情地擊穿了林晦的精神力屏障的力量，仍在他的精神世界繼續肆虐。

刹那間，林晦的精神圖景仿佛遭遇了一場毀滅性的風暴。

這場風暴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原本構建起來的精神世界表皮就像脆弱不堪的紙張，在狂風中紛紛破碎散落。

精神圖景的表層被徹底剝離，露出了潛藏其下的，更為原始和混亂的淺層精神世界的本質——

意識之海。

淩月影的身影，悄然出現在這片意識之海的岸邊。

他就像一個冷酷的闖入者，降臨在這片屬于林晦的、私密的精神領域。

一隻灰色的老鼠正躲避着突如其來的災難，從意識之海那渾濁的海水中，慌慌張張地爬上岸邊。

剛離開水面，它就看到了淩月影，眼中瞬間充滿了恐懼，轉身便想逃跑，鑽回那片能夠給予它一絲安全感的海洋。

然而這隻精神體的動作在淩月影眼中，實在是笨拙得可笑。

淩月影甚至連腳步都沒有挪動一下，隻是心中念頭微微一動。

一道無形的精神力觸梢，如同閃電般射出，精準地纏繞住那隻逃跑的老鼠。

觸梢猛地收緊，将老鼠硬拽了回來，重重地摔在淩月影的面前。

老鼠發出凄厲的“吱吱吱”聲，它知道自己無路可退，隻能絕望地朝着淩月影龇牙咧嘴，試圖用這種方式來威吓對方，保護自己。

淩月影看着腳邊這隻瑟瑟發抖的老鼠，将他卷到自己面前的半空中，伸出手指，輕輕地捏住了老鼠細長的尾巴，将它提了起來。

老鼠在空中拼命地掙紮着，四肢胡亂地蹬踹，發出尖銳而刺耳的叫聲。

淩月影卻毫不在意，他甚至還饒有興緻地輕輕搖晃了幾下，觀察老鼠在空中張牙舞爪、徒勞掙紮的樣子。

不遠處的沙灘上，林晦的意識同樣被拖入自己的淺層精神領域。

即便進入了精神世界，他仍然保持着在現實中被束縛的狀态，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淩月影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肆意而為。

他的胸口呼吸劇烈，擡頭目光驚恐地看向淩月影，沙啞地低吼：

“放開我，你這個瘋子！”

淩月影沒有理會他的咒罵，隻是扭頭看向意識之海海平面的盡頭。

那裡海天相接，一片朦胧。

他微微側身，擡起另一隻手，朝着意識之海的海平面輕輕一揮。

強大的精神力如洶湧的洪流般傾瀉而出，直直地沖向海面。

“轟——！”

海面瞬間被辟出一條深不見底的巨大裂縫。

裂縫兩側的海水如陡峭的懸崖般高高湧起，浪濤翻湧，露出下方更加黑暗、更加混沌的深層意識。

“啊啊啊——！”

林晦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音在這片精神世界裡回蕩。

他感覺自己的腦子，仿佛真的被這股力量硬生生劈成了兩半，劇烈的疼痛感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讓他的意識再次陷入了模糊。

淩月影提着那隻還在徒勞掙紮的小老鼠，邁步走進了那道被劈開的裂縫，朝着意識之海的更深處走去。

他的動作優雅從容，仿佛這片混亂的精神領域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随意玩耍的庭院。

淩月影對疏導對象一向溫柔以待，他深知精神領域的脆弱和敏感。

即使需要進入對方的記憶徊廊，他也會選擇最溫和、最不易察覺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引導，避免對當事人造成任何不必要的痛苦和傷害。

然而，林晦顯然不在此列。

他是罪人，是殺人兇手，淩月影的憐憫又怎會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

随着淩月影不斷向更深處走去，身旁的場景愈發昏暗。

淺層意識之海那渾濁的海水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幽暗的空間。很快，四周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這裡，就是林晦的記憶徊廊。

淩月影平靜地伸出手，刹那間，記憶回廊主人的無數情感碎片如雪花般紛紛被他吸引而飛來。

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鐵屑，彙聚在他的掌心。

這些碎片閃爍着微弱的光芒，承載着林晦曾經的喜怒哀樂。

淩月影伸出手，随意地從空中取下了一片散發着濃烈怨恨氣息的碎片。

碎片觸碰到他指尖的瞬間，林晦扭曲的心聲便傳入了他的腦海。

「……憑什麼？！憑什麼那些基因優化計劃的成功者就能高高在上？！憑什麼他們就能擁有強大的力量，就能享受最好的資源？！」

「而我呢？！我明明也具備那樣的潛力！我明明也可以成為向導！就因為出生時那該死的基因檢測，就因為那所謂的‘成功率低’，我就被剝奪了一切！」

「我的人生，我原本應該擁有的一切美好，都被他們偷走了！是他們！是這些高高在上的異能者！是這個該死的智能城！毀了我的一切！」

「我不甘心！我恨！我恨他們所有人！」

淩月影聽着這充滿了怨毒和不甘的心聲，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疑惑。

成為向導的機會？

據他所知，幾乎所有的哨兵和向導，都是在達到指定年齡後，申請注射誘變催化劑，并在高塔的引導下成功覺醒精神力的。

像淩雲破那樣，因為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外溢，而被迫提前注射催化劑的情況，隻是極為罕見的特殊例子。

林晦如今既然能使用精神力，理應是已覺醒的向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怨念？

而他口中的“成為向導的機會”，聽起來像是……

某種與生俱來的權利？

淩月影在查到林晦的身份時，原本以為他是一個為了達成某種目的，而披上假身份，暫時僞裝成普通人的向導。

可是現在看來，情況似乎并非如此。

難道他并不是通過正常途徑覺醒，也并非高塔在編的向導？

淩月影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團團疑惑。

他決定以此為錨點，開始翻找林晦記憶中與此相關的片段。

精神力觸須在黑暗的記憶徊廊中快速穿梭，如同精準的探針，搜尋着目标信息。

很快，藏在記憶徊廊最底部，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片段，被淩月影從無數的碎片中剝離出來。

畫面回溯到二十多年前。

一個看上去剛剛出生數個月的嬰兒，被放置在一台冰冷的檢測儀器中。儀器的屏幕上，閃爍着複雜的基因測序圖譜。

旁邊站着幾位身穿白色研究服的工作人員，他們看着屏幕上的數據，進行着分析和比對。

“基因測型序列匹配度……最高為 48.7%。”其中一位工作人員報出一個數字。

“低于阈值 70%。”另一位工作人員記錄着，

“判定結果：覺醒成功率低，不适合接受誘變劑注射。”

“處理方案：聯系基因提供者，詢問撫養意願。”

“收到。”

淩月影看着眼前這一幕，這與其說是林晦清晰的記憶，倒不如說是那時他潛意識裡留下的模糊碎片，恐怕連林晦自己都很難記起還有這麼一段記憶了。

原來如此。

林晦，是基因優化計劃的産物。但是，他在出生後的基因檢測中，工作人員依據過往覺醒成功案例的大數據，針對他的基因進行分析後，由于推測他的覺醒成功率低于預設的阈值，所以被判定為 “不合格”。

這種情況，淩月影之前有所耳聞。

基因優化計劃雖然能夠大大提高覺醒精神力的概率，但卻無法保證百分之百成功。

為了避免這些預測成功率較低的嬰兒，在未來注射誘變劑時白白送死，智能城制定了這樣的篩查制度。

這在某種程度上，算是一種保護措施，避免無謂的犧牲。

接下來的情節，就和淩月影所了解的流程一樣。

工作人員首先聯系了林晦的基因提供者，也就是他的“父親”和“母親”，詢問他們是否願意撫養這個孩子。

要知道，因為基因優化計劃隻是依據基因信息對父體和母體進行配對，在現實生活中，他們并非夫妻……

因此，一些基因提供者并不願意撫養這樣一個“計劃外”的孩子，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林晦的母親，在得知後情況後拒絕了撫養。

而他的父親，在起初表示拒絕後，卻又不知為何改變了主意，最終同意撫養林晦。

然而接下來，林晦在父親家中的生活，似乎并不幸福。

一段充滿了壓抑和痛苦的濃烈記憶片段，如同烏雲般漂浮在淩月影面前。

淩月影伸出手，輕輕觸碰了那片記憶。

記憶畫面展開。

那是一個陰暗狹小的房間，年幼的林晦，正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懷裡抱着一個奇怪的小東西。

那是一隻剛剛出生不久的、還沒有長毛的動物，粉紅色的皮膚皺巴巴的，眼睛緊閉着，看上去十分孱弱。

林晦是在路邊發現它的，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從路邊捧回家，藏在書桌抽屜裡。他找來棉布輕輕地裹住它，又用滴管一點點喂它喝奶。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小家夥竟奇迹般地活了下來。

它的毛發漸漸長出，一開始是稀疏的灰色絨毛，後來慢慢變成了柔軟的皮毛。眼睛睜開時，黑溜溜的，像兩顆小小的黑珍珠。原來，它是一隻小老鼠。

這隻小老鼠就被林晦偷偷養在書桌的抽屜裡。

它開始在抽屜裡爬來爬去，見到林晦回來就吱吱叫着撲過來，用小爪子抓他的手指。

雖說老鼠在大多數人眼中并不是受歡迎的動物，林晦卻視若珍寶，每天放學後第一件事就是飛奔到書桌前，打開抽屜，看看它有沒有餓着。

林晦會在深夜偷偷把它放出來，讓它在桌上跑來跑去，用手指逗它玩，看着它笨拙地啃一小塊面包渣，露出滿足的笑容。

然而，好景不長。

某天，林晦的父親在家中聽到了抽屜裡傳來的“吱吱”聲，他疑惑地拉開抽屜，看到了那隻灰色的老鼠。

他父親的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畫面跳轉。

林晦放學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