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執摁了電話,風風火火去找那天的醫生。
他正準備下班,口罩沒摘,看見許執被吓了一大跳。
短短幾天,眼前這個青年眼裡光亮俱滅,一片灰敗。
他記得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
不過也很正常,進了醫院這個地方,被磋磨不成樣子的人還少嗎,早就該見怪不怪了。
醫生斂下眼睛,許執求他,“吳醫生,我爸撐不住了,但是我們的配型結果還沒下來,已經很久了。”
現在已經是他的下班時間,這位脫下白大褂的年輕醫生最終還是動容,“我幫你打電話問一下。”
“朱醫生,許保東家屬的配型結果出來了嗎?”
“我記得出來了,那例好像還是我親自做的,上面有要求,不過配型結果被帶走了。”
醫生眉頭聳起來,“他們也太胡鬧了,病人現在情況很嚴重,你看你那邊能從電腦上調出來嗎。”
“我在停車場,算了,你等等我,我回辦公室一趟。”
打印機裡徐徐吐出一沓紙,醫生幫他用訂書機分好遞給他,許執連連道謝。
拿到手是四份時,卻愣在原地。
他和許情的配型結果顯示合适,可最後一份令許執瞪大的結果,來自梁尚。
這并不是因為那四個“配型成功”的黑體字,而是,為什麼他要這麼做呢,他憑什麼這麼做呢。
他的心情慢慢沉下來,落進深淵。
許執把那份結果撕成碎紙,一股腦扔進辦公室的垃圾桶裡。
他不會給梁尚這個機會的。
醫生看他的眼神像看瘋子,後來又切換成司空見慣的麻木。
許執後知後覺,“對不起。”
醫生萬般無奈,對他說,“加油。”
那份加油成了許執今天的唯一一份安慰,如今的他,沒有梁尚,沒有周斯奕,隻能孤軍奮戰。
哪怕他跪在許保東床前,心情卻也因為那聲“加油”有了一絲絲輕松,至少還是有人能看到他的努力的,而不是一味地指責與埋怨。
許保東仿佛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銀色漸漸遍布發梢,赤裸裸地灼傷許執的眼睛。
爸,你現在一定很難受吧。
爸,你休息休息吧,我會治好你的。
可許保東此時瞪大着眼,渙散的瞳孔中有水花,他說話已經很費勁了,可他還是要問,“你到底結不結婚?”
我最親愛的爸爸,你以性命要挾,我怎麼會對你說出不呢。
這時候的許執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麼,可十分懂事地給出了正确答案,“爸,我會和她結婚的,孩子的名字當時候你親自取,好嗎?”
許執的故作輕松與順從并沒有換來許保東的寬心,他咬着字道,“你發誓。”
許執毫不猶豫,“我發誓——”
“不,我要你用那個男生發誓。”
許執的淚差點奪眶而出,原來他也知道,他也知道自己兒子喜歡的是誰嗎。
可許執如果用梁尚發誓,那他還是許執嗎。
“爸,你知道,我答應你的事情,不會騙你的。”
許保東當然知道,如果不是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誰願意去傷害别人呢。
同性戀不為世界所容,他的孩子還太小太小,作為一位父親,他有義務把他拉到康莊大道上來。
許執原來并不會回家,可今天他們三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茶幾上是三份檢驗報告。
許執和許情面對面而坐,其實許執早就做好決定,可他就是執拗地想把這兩份報告拿出來。
他們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嗎,他們自己也能坐到無私奉獻嗎,為什麼非要把許執和梁尚逼到狹窄的角落,讓他們難過地無法呼吸呢?
他的姐姐說,“小執,我大,讓我來吧。”
許執突然覺得挫敗,覺得難堪,他就是個小人。
他已經被為難了,難道再為難别人,能讓他的處境好受一點嗎?
根本不能。
許執抽回那兩張紙,無聲地站起來,覺得天旋地轉。
反正,他不要再理任何人了。
卧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年僅六歲的小外甥沖出來抱住他的腿,“舅舅,我最喜歡你了,你能不能不要讓媽媽做手術,做手術很疼的。”
吳子江從卧室裡追出來,十分尴尬地笑笑,“小孩子不懂事,聽到外面的話就自己跑出來了。”
許情的淚還挂在眼眶上,起來就要把孩子抱走,“浩浩,你再亂說,媽媽要揍你了。”
房間裡登時響起嘹亮委屈的哭聲,許執攔住他們,蹲下來,十分耐心地摸摸他的頭,“浩浩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不好?”
幼小的孩子懂什麼呢,不要再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