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麼?”
江知初背後乍涼,回頭望去,果見簡子虛身着深紫色綢緞睡袍,彎腰提一魚肚白色噴壺,站在對面陽台澆花。
布局設計與她所在套房别無差異的陽台上,落地小燈點着幾盞,夜光冷調暗淡,瞧不清對方那張臉上表情,隻見娉婷綽約的身姿在花葉間穿梭。
簡子虛怎麼會在這?
她跟程莉聊完後不着痕迹問過一嘴,得知簡子虛并不似平日看起來那般清閑,經常加班到深更半夜,這也是她敢肆無忌憚在陽台打電話的原因。
江知初抿唇,瞳影微暗,不會被簡子虛聽見吧...
眸光流轉,她踮腳走近,停在欄杆邊,雙手作爪放于敷滿面膜的臉旁,龇牙咧嘴做出鬼面,壓低嗓音搞怪:“嗷——我是女鬼!快快束手就擒!”
簡子虛擡頭,淡淡瞥眼對面張牙舞爪的小狐狸,美目中笑意一閃而過,垂首澆花,評價道:“傻子。”
江知初見她未惱,态度也算溫和,心中大石悄然滾落。
為穩定心弦,她趕忙溜到屋中将面膜洗掉。
她擡眸望着鏡中挂着水珠的臉,朝自己安撫一笑,想來...應該沒被聽見。
再次出來時,簡子虛還在澆花。
她走近,輕揪欄杆上挂着的粉色瑪格麗特,撒嬌道:“簡姐姐怎麼不配合我嘛,重來重來!”
簡子虛放下噴壺,隔着淡粉色花瀑與江知初對視,眼中劃過揶揄。
“噓。”她将手抵在水紅色薄唇上,乜一眼江知初身後,招手道:“過來。”
江知初疑惑将頭湊過去。
簡子虛将手護在她耳邊,煞有其事輕聲道:“你背後...有人。”
夜風襲來,裹着陰涼侵入江知初骨骼間,全身皮膚驟然掀起細密的雞皮疙瘩。
江知初心中狂跳,将手捂住雙眼,不敢回頭望,“才沒有!”
等好半會兒,她才從指尖細縫眯開眼,見沒有什麼不幹淨的,才無所謂地放下雙手朝後看去,假的嘛...
砰——恍若重物落地聲響起。
“啊!!!”忽地,江知初看見簡子虛出現在她身後。
她猛地退後,貼在欄杆上驚魂未定,“你你你!!!你怎麼在這?!”
兩座陽台之間隔着至少一米半,簡子虛跳過來的?江知初幽怨地瞪着簡子虛,手拍打咚咚跳的胸脯,可這也不是簡大小姐的風格,有失風雅。
簡子虛坐到她躺過的藤木搖椅上,瞥着剛被放倒的活動吊橋,視線定到她糊得花白的臉上,不鹹不淡道:“因為我是鬼。”
江知初察覺到不對勁,回頭一望才真相大白。
她踩着拖鞋走向簡子虛,哼聲有氣,停在簡子虛座椅前半米處,癟癟嘴撒嬌道:“簡姐姐最讨厭了~”
“不是你說的。”簡子虛拿過旁邊小桌上的繪本。
精緻封皮上面寫着《講故事的老奶奶6》,一看就是用來給兒童啟蒙,不過也不失于一種消遣。
江知初盯着她平常用來放空頭腦的書,眼中閃過不自然,“我說什麼?”
“重來,”簡子虛稍作停頓,翻開一頁書認真看,“配合你。”
江知初不願意簡子虛看她的書,她看書興起時就愛畫些幼稚簡筆畫,怕被簡大小姐發現後嘲笑。
她垂眸盯着坐在搖椅上悠哉遊哉的簡子虛,雙目半眯,心裡騰起無名火,“簡姐姐小時候玩腦筋急轉彎一定不錯。”
“我小時候不玩。”簡子虛翻書的指尖一頓,不以為意道。
江知初視線如鈎,“為什麼?”
簡子虛将書放到桌上,擡眸仰視江知初,眸光輕顫,半晌才道:“沒人和我玩。”
江知初想,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忘記簡大小姐性格孤僻、不願與人接觸了。
“什麼?”她錯開簡子虛望來的目光,佯裝震驚,試圖安慰:“我簡姐姐這麼漂亮,她們不和你玩是她們沒眼光!”
“沒有她們。”簡子虛環臂,頭向後仰去,“是沒人。”
江知初目光渙散,俯視這似曾相識的躺姿,和她一樣的防備躺姿,隻是雙腿端直,手搭在小腹處,多幾分拘謹。
思索許久,才明白簡子虛的意思。
她睫下藏起歎息,“你...小時候都是一個人嗎?”
搖椅晃動,簡子虛孤零零躺在其中,眼中漫天星鬥搖曳,沒有否認。
相當于默認。
“那你...”江知初抿唇,走到欄杆旁望向一望無際的湖泊,小心翼翼道:“上學呢?”
“家庭教師。”簡子虛聲音很快隐入細細流水聲中。
簡子虛對此并沒用濃墨重彩描寫,隻是寥寥幾字。
在江知初心中不适感被擡到頂峰時,竟被輕飄飄抹去。夜晚往往情緒四起、充沛至極,此時無處消解。以至于聽過簡子虛的經曆,江知初竟被勾起幼時遙遠的回憶。
她扶住欄杆,環顧湖泊與遠處群山,嫣然一笑,故作輕松道:“我比你好一點,可...”頓了頓,又道:“也就隻是好一點。”
“從小到大,好多人都喜歡我,喜歡和我玩。”江知初直直盯着空中某處,眼中毫無焦距,“但都是泛泛之交,從沒有人是我真正的朋友。”
簡子虛心尖輕顫,眉心皺起呼吸放輕,“為什麼?”
江知初嘴邊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簡姐姐知道泡桐樹嗎?”
“對周邊環境的适應能力極強,生長迅速,開花時滿樹繁華,非常漂亮。”
說着,她心中卻仿佛被挖去一塊,握緊欄杆,指尖泛白,“但這樹啊,木質疏松。切開一看,樹幹中間滿是空洞,不過是徒有其表。”
江知初從小就知道,要與人和睦相處。
但沒有父母引導,若想融入集體,就要最先學會模仿。大到怎樣做一個符合社會要求的人,小到看一眼喜歡的模特台風如何,就對着鏡子據此形成自己的儀态。
她要迅速共情她人達到理解,也要瞬間抽離情緒做到自洽。
但這來來去去,風流雲散,不過都是别人的。
她從來沒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