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於期隻覺得心裡憋着一股悶氣。
這感覺就好似給人送禮,那人卻當着他的面把禮物扔了,還嫌棄地擦了手。從來沒有人會不領他的情,更何況這是他第一次出于純粹的善意不帶任何目的為一個人謀劃,但她統統視而不見。
而他甚至無法指責她,因為她父親确實是在礦洞中失蹤……甚至可能已經葬身在礦洞裡,但這是天災,不是他應該負的責任。他隻能讓她明白,他們沒有動寨裡大祭司的理由。
“如今礦洞已經初見規模,假以時日必定能有收獲,大祭司對開采礦石一直持贊同态度,你就不想想,我們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多此一舉讓他消失?失去一個有分量的支持者,這對秦氏來說有任何好處嗎?”
秦於期用手去推頸間小江的手,沒有推開,這讓他更加煩躁。
為什麼就不肯相信他!為什麼總要把他當壞人,他是什麼很兇惡的人嗎?
人在破防時就會變得尖銳。比如現在,秦於期語氣便不自覺帶上輕蔑,“如果你真的覺得他的失蹤是為人所害,與其費心思來這裡查,不如多用用你的腦子思考,到底誰才是他失蹤的直接受益者。這個寨子裡的人,真的都那麼尊敬他嗎?我好像聽說,你在這裡可并不受人歡迎。”
小江被這些話帶着兜了一圈,但很快回到問題中心,沒有掉進他的話語圈子裡,隻固執地堅持着自己樸素的辯證,“别到處攀扯,寨子裡這麼多年都相安無事,怎麼你們一來就出事了呢?”
盡管她一直不受寨子裡的人喜歡,但有一點可以确認,江流雲在寨子裡沒有仇人。他是神殿的大祭司,沒有寨人會傷害神在人間的使者。不是黎越寨的人,不會明白羽神在這裡的分量。
秦於期冷哼一聲,“相安無事?呵,是啊,你們多和睦啊。外人來之前都不知道争執、算計、怨恨是什麼?不好的統統都是外人帶來的,不僅是下雨,還有打雷閃電、炎熱潮濕是不是都要算在我們這群人頭上呢?”
“還想狡辯。”小江幹脆抽出袖中一把獸骨磨成的小刀,抵在秦於期喉頭。
秦於期被她這個動作徹底激怒,更覺得自己之前的一番好意喂了狗,立刻氣到眼眶發紅。
少年人腦子裡的理智被憤怒占據上風,第一時間不是思考自己的安危,而是跟江漁火較勁,憤憤道:“好啊江漁火,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毫毛。我向你保證,不僅是你走不出這個房間,這個寨子裡的所有人,那些你自以為和睦的族人們,統統都會死無葬身之地!我會讓你付出承受不起的代價!”
少年人發紅的眼眶裡充滿暴戾,俊朗的面容也變得扭曲。他忘了室外守着的侍衛已經被他趕走了,如果她一刀割了他的喉嚨,他甚至來不及呼救,她一旦逃走,他的人甚至不一定能查出來兇手是誰。此時,是他有生以來經曆過的最危險的時刻。一國儲君的生死,全系于一個蠻族少女之手。
咚、咚、咚,安靜的空氣中能聽到有人劇烈的心跳。
看到他的樣子,小江反而冷靜下來。
她從來沒有殺過人,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想過要傷他,之所以掏刀純粹是因為他那張刻薄的嘴。
她擰着眉看身下的人,覺得他忽然間變得可憎——一幅蔑視他人性命、随意踐踏規矩屬于上位者的嘴臉。從前他雖然看着令人讨厭,但現在可以說是讓她憎惡,讓她本能地想要攻擊。于是,她一巴掌拍在他臉頰上,眼裡也帶上寒意,“你現在這幅樣子,很殘暴,很難看。”
這一巴掌不輕不重,剛好讓秦於期從狂亂的暴戾情緒中清醒過來,混沌發紅的眼底恢複清明。
他撫上挨打的那一側臉。
他,很難看嗎?
急促的心跳慢慢降下來,秦於期側着臉不想讓她繼續看自己的樣子,卻感覺到熱意逐漸從臉上蒸騰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挨了一巴掌的原因。他沒時間思考,因為身上的壓力陡然變輕。她起身了。
秦於期立刻坐起來,看到她正在窗外探頭,他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你去哪兒?”
小江默默把骨刀放回袖子裡收好。今天算她倒黴,和他碰個正着。既然他已經支開了守衛,她也沒必要在這裡和他繼續糾纏下去了。今天是沒法搜查了,下次翻窗,她會記得避開這間房。
她瞥一眼秦於期。還能去哪兒?
“離開這裡。”小江一手扶在窗棂上,就要翻身出去。
“等等。”秦於期急切地下榻,連鞋履都忘了穿,“你不是要找你父親嗎?”
“我可以帶你在這兒找。”
小江眼神複雜地看着秦於期。很多時候,她真是看不懂這些外來的人。
“但,公平交換。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秦於期自覺問心無愧,帶她找找也無傷大雅,他不信她真能找出個蛛絲馬迹來,反而能讓她承他一個人情。
“什麼事?”小江立即反問。
“本公子暫時沒想好,以後想到了再告訴你。”
“以後”這個詞讓秦於期心情變好了很多,讓人不自覺地想要期待。秦於期嘴角微翹,以她這樣認死理的性子,他相信她一定會說到做到。對他來說,這絕對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小江默默跟在秦於期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