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雲聽着更是氣火攻心,胸腔劇烈起伏,“你……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還不知悔改。”
“你對你娘……難道沒有一絲感情嗎?”
“沒有。”小江挺着脖子道。
她連她的人都沒見過,腦子都無法想象出她的形象,哪裡來的感情,反而是因為她的缺席讓她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嘲笑,野孩子、怪物、撿來的……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想恨她。
江流雲按了按額角,氣得一隻手拍在案闆上,“你怎能如此……不孝!你給我跪下!今晚别想吃飯了,跪着想清楚了再吃飯。”
小江沉默着沒有動,指尖用力掐進血肉。這些年積蓄在胸腔中的情緒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隻需要一點火星就能爆發,而今天降臨的不僅是火星,簡直是一團大火。
“你總是這樣,即使她不在了,你也還是繞着她轉。該清醒的人是你,她已經離開了,她不會回來了!”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小江臉上。
江流雲看着自己的手,腦子嗡嗡的。他剛剛做了什麼?他明明知道她是個性格倔強的孩子……他真是氣糊塗了。
小江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流雲,眼裡閃着淚光,咬牙道:“你根本不喜歡我,你隻是喜歡她生的。”
他在意的隻是那個人的東西,而不是她本身,就如他眼中隻看得見丢失的镯子,而看不見她淋雨後換洗的衣裳。
江流雲彎下腰來,想碰她的臉,“對不起,爹隻是……”
但小江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解釋,避開他的手,飛快逃離他的身邊,一頭鑽回自己的房間,狠狠關上了門。
江流雲看着桌上一桌的飯菜,心裡說不出的苦澀滋味。她最後說的那句話……恐怕是心裡早就有芥蒂了,他不敢想象她到底感受到了什麼,才能讓一個孩子對父親說出這樣的話。他隻覺得羞愧難當,甚至沒有勇氣敲開她的門。
一扇門隔開了父女兩人。
江流雲頹然地坐在桌邊,小江背靠着門扇捂着眼無聲流淚。
那個人不在這個家裡,但到處都是她的影子,每一件和她有關的物品都被江流雲細心保存着,書桌擺件是她,廊下風鈴是她,院内花草是她……她不在,卻又無處不在,她就像籠罩在這個家上空的陰影。江流雲抱着回憶過日子,忘了還有一個需要在柴米油鹽中過日子的女兒。
小江很早就學會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做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去學堂,一個人和侮辱她的人打架,一個人上山……當她做這一切的時候,她的父親正沉溺在蔔算中,祈求通過卦象找到那個人的下落。每當卦象有動靜的時候,他常常在神殿中一待就是好幾天。當那個人的消息出現,所有的事情都是第二位的,包括他自己,也包括他們的女兒。
小江什麼都明白,但當這個事實又一次呈現在面前的時候,她無法控制不難過。
她的屋子裡沒有點燈,鲛人遠遠地看着那個跌坐在門背後的身影。她用黑暗包裹住自己,蜷縮在角落裡低泣,像一隻被遺棄的脆弱幼獸,垂着頭,偶爾發出很輕的抽泣聲。他很難把現在的她和平日裡肆意嬉笑怒嗔的模樣聯系起來,明明是那樣璀璨奪目的人。
鲛人沒有錯過外面的動靜,方才發生的一切他都聽到了,包括那個男人打她的一巴掌。
那個瞬間,身體裡忽然湧現出來一股強烈的怒火,等他意識到的時候,尖利的指甲已經在桶壁上劃出深刻的凹痕。
他看着自己的手,有些難以理解——如果是在他未靈力盡失的時候,這雙手恐怕已經貫穿那個男人的心髒,然後毫不猶豫地捏碎。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隻不過是一個暫時供他依附的渺小人類而已。他在心裡勸說自己不要參與人類之間的糾葛,努力壓制住心頭那股怪異的攻擊沖動。
但她回來了,回到了他們兩人的房間。
盡管她坐在門背後,離他很遠,很孤獨。
鲛人忽然生出個念頭——要是有一雙腿就好了。
有了腿,它可以決定去哪兒,比如走到她的身邊,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等着她過來。
可是他還處在少年期,離分化還有很長時間,縱使靈力未曾受損的時候,也沒有真正雙腿和性别,現在靈力盡失的情況下,甚至無法幻化出一雙腿。
鲛人不由感到遺憾。
等到他真正化形的時候,她還在嗎?人類的壽命如此短暫,短暫到在鲛人的生命長河裡隻能是一塊碎片。
過了一會兒,有人火急火燎地敲響了江家的院門。
江流雲的腳步聲響起,他去見了外面的人。
明明是十分焦急的狀态,那人卻特意壓低了說話的聲音。
小江在房内,隔了些距離,縱使聽力過人,也隻聽到了些模糊不清的語句,“雨下的太大了……”
“好多人都還在裡面……”
“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小江止住了眼淚,她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再想聽更多内容時,外面卻沒有聲音了。
她打開門,昏黃的燭火照着空蕩蕩的屋子,桌上的飯菜一動未動,屋外的雨還在下着,江流雲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