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謝明眴去了朱書楠的書房。
老人胡子花白,有些許沉默,見人來了,才微微擠出兩分笑,哪裡還有在宴席上笑意盈盈的樣子。
“老師,可感到舒服一些了?”
謝明眴凝着朱書楠,見他一句話不說,卻是早有預料。
這場飯吃到一半,朱書楠便打着身體不舒服的由頭回了房間。
這話說的不辨真假,他們剩下的幾人也隻能作罷,等人一走,桌上瞬間就安靜了不少。
謝明眴倒是時不時的和朱含章接上兩句,眼神卻一直盯着蘇逸,朱崇煙不知哪裡來的膽子,竟然脫口想要和蘇逸單獨聊一聊,這頓飯算是徹底到了頭。
蘇逸擰眉,卻看見謝明眴忽的笑了,找了手帕将某物包起,塞進長袖中:“阿逸,老師養了不少花,五六月份,正是花開的好時候。逛一逛,但是也要手下留情啊。”
蘇逸點頭:“不會摘掉,隻是看一看。”
思緒戛然而止,謝明眴望着面前的老人,将那塊用白帕包着的銀鱗取了出來,輕輕放置在桌上,聲音卻很淡:“老師,物歸原主。”
朱書楠難得擡眼看他,那雙飽經風霜卻依舊銳利的眼睛中似乎藏着打量:“你還有膽子找過來?”
“學生做錯了什麼,惹得老師這麼大的脾氣,”謝明眴慢慢捏壓着指骨,不急不緩,他坐下,和朱書楠直視。
“我問你,魏立的死,是不是你害的!”朱書楠說話時胡子抖動,手隐隐約約也有些顫抖,手中捏着那塊魚鱗,近乎快要把指尖割破。但是他察覺不絲毫的痛意,心像是被一根根厲刺塞滿,不留一絲痕迹。
“你知道你做這種事情,是欺君之罪嗎?”
他的手擡起,聲音有些嘶啞,指着謝明眴:“還有霍健柏,蠻邦多興遊牧,遍野盤踞,雖又幾次三番侵襲中原,可是并非無法教化,聖上議和,不戰而勝,近來甚至隐約有歸順迹象,若是再次不遺兵力,興兵讨伐,肅清蠻夷,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那霍小将軍是個忠心骨,又怎麼能這樣被你利用,被撺掇着再次領兵攻打?戰事連年,天災不斷,民心難安。我們雖居廟堂之高,卻也要心憂邊疆軍士的生死啊!”
朱書楠越發的痛心起來。
“中原男兒,本就應當金戈鐵馬,為君殺敵,若是發現了對方起兵造反的苗頭,一舉清剿才叫正道,又何處而來的利用二字?至于霍将軍,與我并無深交,若老師非要交我與他扯上關系,隻能叫做幼時有幾面之緣吧。”
謝明眴悶聲一笑,他并不回答魏立一事,已經是默認了這回事。
“你到底要幹什麼。”
朱書楠痛心疾首,聲音中帶着無處放置的憂憤與無力:“我信任你,聖上亦交付真心,可你呢?瞞過了我們所有人,剩下的日子,你又何嘗不是在刀尖舔血。你又要怎麼活下去?起兵造反?還是等着那位霍将軍平了邊疆的戰亂,再來和你一起推翻這腐朽的敗朝!”
“學生不知這些小道消息是如何傳進老師的耳朵裡的,是真是假,隻待時間驗證便好,學生不做辯解。”
謝明眴道:“這裕王的身份,讓我連執劍天涯的仗義都變成了為朝廷之上勾心鬥角助興的鼓蕭,這些事情非我本意,卻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想要看到大乾盛世安康的期許并不比老師少半。”
“可是有多少人前赴後繼的死在了這條名為清白的路上?我永遠無法避免失敗,因為我無路可退,一旦失敗,就隻有死亡。”
謝明眴輕笑:“老師啊,你還看不明白嗎?我親愛的皇兄沒錢,沒兵,沒有權,隻有高高在上的一副空殼子,還有一堆算得上蠢的忠臣。三五年之後,這個王朝又是如何,還是另外一說。”
“若是老師害怕,不如早點辭官歸鄉?正好了了老師的一樁心願。”
“可是你壞了規則,”朱書楠痛苦地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麼還是要铤而走險?”
“若是我不破壞規則,又何處來的生路?” 謝明眴最後兩個字加重了音調:“我沒有背叛任何人,也并沒有導緻什麼糟糕的結果發生,我隻是想活下來,我甚至不再指望改變這已經爛透了的朽木樁。”
“我隻是想要我和我在意的人活下來。”